时值暮色四合,赵复一行人方从西溪村赶到山脚土地庙,与早已在此等候的萧嘉穗、闻焕章等头领会合。但见庙前老槐虬枝盘结,寒鸦数点掠空而过,残阳如血,将众人身影拉得老长。
萧嘉穗上前执礼道:“寨主辛苦了。”赵复还礼毕,环视左右问道:“诸事可还安稳?”萧嘉穗叹道:“大体顺利,只是辞行时颇不安宁。那些乡民扯住衣角不肯放手,更有几个稚子抱住腿脚啼哭不止,定要随我们上山。这般世道,纵然我等施行降息减租之策,百姓依旧难得温饱。朝廷苛捐杂税如狼似虎,实在叫人喘不过气来。”
闻焕章在旁接口道:“正是此话。这一路行来,方知民间疾苦至深。如今已是年关,竟还有人家灶冷粮绝,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言罢连连摇头,花白胡须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赵复默然良久,远望村落间袅袅炊烟,眉间结成川字。暮色渐浓,朔风卷起庙前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三人袍角。他低声吟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虽施微末善政,力所不及处,犹见千家困苦。”语声渐转铿锵:“若要彻底解救苍生,非推翻这腐朽朝廷不可!”
萧嘉穗见赵复神色郁结,忙劝慰道:“寨主且宽心。如今局面已有起色,此番分粮济民,百姓心里都亮堂得很,知道咱们是真心实意为穷苦人做主。不少人家都要送子弟上山,都说梁山是百姓自家的兵马,跟着咱们干事,心里痛快!”
闻焕章抚须颔首:“萧兄弟所言极是。人心齐,泰山移。现今咱们兵强马壮,又得四方乡民拥戴,只要稳步推进,何愁大业不成?”
“子弟兵?”赵复闻言一怔,忽想起后世那支人民军队,不也是被百姓这般称呼?他们从泥泞中崛起,最终开创崭新天地。想到此处,只觉胸中热浪翻涌,仿佛看见星火燎原之景:山河重整,万民安乐,再非镜花水月。他攥紧拳头,目光灼灼如炬:“既然如此,咱们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要让梁山旌旗,成为天下穷苦人的指望。今后每月派遣一支千户下山,帮衬乡民办事——无论是砍柴挑水,还是挖井修屋,但凡百姓所需,皆不可推辞!”
萧嘉穗击节赞道:“此令大善!既能解百姓燃眉之急,又可增进军民情谊。只是千户人选须得仔细斟酌,当选那些深知民间疾苦、手脚勤快性子实在的弟兄,万不可让毛躁小子坏了梁山名声。下山办事时,除帮忙劳作外,还当留心探访——谁家缺衣少食,谁户有难处,都要细细记下,回山汇总商议。眼下寒冬腊月,山寨贮存的炭火冬衣,也该分些给孤老幼儿应应急。”
闻焕章叹道:“昔年汉高祖约法三章便得天下,如今寨主若能成就这般军民鱼水之情,天下岂非唾手可得?”
赵复正色道:“得天下非我所愿。若百姓依旧受苦,这江山谁坐不是一般?于我而言,百姓安乐远比江山社稷重要。若不能使黎庶安居,纵得天下又何足道哉!”说罢振衣而起,引众往山上去。
萧闻二人闻言俱是一震,望着赵复挺拔背影,只觉暖流自心底涌起。萧嘉穗低声对闻焕章道:“先生看寨主这般胸襟,实乃当世罕有的仁主。我等得遇明主,真三生之幸。”闻焕章抚须颔首,眼中精光闪动:“萧兄弟所言极是。历来枭雄只知逐鹿中原,何曾有过这般‘但求百姓不受苦’的赤子之心?有此明主,何愁大业不成!”二人相视而笑,脚步愈发轻快,紧随赵复往山上行去。山风虽厉,却似被这众志成城的热忱化去了几分寒意。
果然如萧嘉穗所言,自梁山好汉下山助民之后,义名如春风野火,瞬间传遍四乡八镇。乡民口耳相传,都说梁山好汉不劫良善,专替穷苦人家排忧解难。不论是砍柴挑水,还是修屋补路,但有所需,无不应承。百姓扶老携幼,纷纷投奔梁山而来。
往日上山的,多是走投无路之人,为讨口饭吃才不得已落草。如今却是不同,无论贫富,皆知梁山与其他山寨迥异,是真心为百姓做主的去处。因此不约而同皆欲上山安居,将梁山视作最终依靠。
真个是:人心渐聚,声势日盛。非凭刀兵之利,实乃道义所归。民愿附之,如水就下,沛然莫能御之。
幸而梁山各项规制日渐完善,早有专人引导新来百姓安置妥当。分发口粮衣物,登记造册,诸事井井有条。
这日赵复巡视至山门前,恰见时迁望着络绎不绝的上山人群出神。赵复近前问道:“兄弟要寻的人,可有着落了?”
时迁忙收回目光,恭声应道:“哥哥放心,已遴选出百余名好手,只待哥哥号令。”
赵复目光扫过山下蜿蜒如龙的火把队伍,低声道:“如今投奔者日益增多,恐有奸细作祟,今夜你带他们到后山密林暂驻,我自有安排。”
时迁领命,身形一晃便隐入暗处,恰似灵猫夜行,转瞬不见踪迹。
是夜,梁山后山密林深处,时迁引领百余名精壮汉子潜伏暗处。但见人人屏息凝神,唯闻山风过耳,林涛阵阵。忽听得细碎脚步声自远而近,赵复披一袭玄色斗篷缓步而来,目光如电扫视众人。
“诸位都是时迁兄弟精选的好手,可知今夜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人群中有汉子朗声应道:“寨主但请吩咐!纵是刀山火海,弟兄们也万死不辞!”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寨主指东绝不打西!”“这条性命早就是寨主的了!”
赵复抬手压下喧哗,沉声道:“今夜非是要诸位厮杀,而是关乎梁山存续的大事。如今上山之人络绎不绝,难免混入奸细耳目。今日召集诸位,是要你们做梁山的眼睛耳朵——不论山上山下,头领百姓,但凡有可疑行迹,立时报来。任何风吹草动,皆不可疏忽。行事须得隐秘谨慎,不惊百姓,不扰人心,务要保住梁山清净。此事关系众人性命与山寨存亡,必要忠心履职。若有泄密徇私者,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众人神色凛然,齐声应诺,声如铁石交击,铿锵有力。
“既然领了这差事,便须吃得常人不能吃之苦。山寨断不会亏待诸位,凡在册者皆领六级军衔俸禄。”众人闻言俱喜——自梁山军改以来,六级军衔意味着身份待遇大不相同,每月粮饷布匹皆按功发放,更有战功累积晋升之机。
赵复自怀中取出一本暗青色册簿,交付时迁亲信保管,嘱咐明日辰时在此处登记画押。众人听得心头火热,愈觉重任在肩,凛然受命。
“自今而后,尔等首要之务便是潜伏暗处,明察秋毫。既要留意寨中言语异动、形迹可疑之徒,亦要探查山下与官府暗通款曲之辈。平日可扮作庄客,在田间地头与乡闲话;或化装商贩,于市井之间观察往来;夜间则需潜入荒祠野庙,监听可疑密谈。若遇携带不明物件、打探山寨布防者,须不动声色尾随查探,摸清其落脚处与同党后,将情报密封交由时迁转呈。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得与百姓冲突。咱们是梁山的眼睛,要藏在暗处看清风雨,而非跳到明处兴风作浪。”赵复语声方落,林中寂静可闻落针。旋即爆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应和:“寨主放心!弟兄们定不负重托!”
时迁起身接过册簿,肃然道:“明日辰时来此登记,切记不可声张。此后诸位皆归我直辖,统称‘锦衣卫’!”
这名号一出,林中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眼中迸发出悟与兴奋。锦衣卫三字,听着便带几分肃杀隐秘,正合此番使命。
赵复微微颔首:“锦衣卫之名,意味着你们是梁山最利的暗刃,也是最坚的护盾。你们的功绩或许不为人知,姓名或许不载史册,但梁山安宁、百姓安稳,皆系于你们一身。可明白?”
“明白!”众声应和虽轻,却字字千钧,在夜林中回荡不息。
赵复满意道:“甚好。时迁,自今日起锦衣卫便由你全权统领。人员调配、情报汇总、行动部署,皆由你定夺,直接向我复命。”
时迁单膝跪地:“领命!定当竭尽全力,为哥哥守好梁山,绝不让宵小之徒有机可乘!”
赵复扶起时迁道:“眼下首要之事,是对新上山百姓仔细甄别,察看是否混入奸细。其次要密切关注青州、郓州两地官军动向,若有异状,立即报我知道。”
“属下明白。”时迁沉声应道,将嘱咐一一牢记。
赵复又勉励众人几句,无非是告诫恪尽职守、严守纪律,莫负山寨信任。随后便令时迁带领众人散去,各自准备明日登记事宜。
此刻月过中天,寒星点点。赵复独立林间,望见山寨灯火如星罗棋布,心中百感交集。
忽听得身后脚步轻响,却是萧嘉穗。看着有些低沉的赵复开口道:“寨主还在忧心锦衣卫之事?”身为统管军机大事的萧嘉穗自然知晓锦衣卫一事,赵复也从未对两位先生隐瞒此事。
赵复叹道:“先生知我。设立这等监察之职,实非所愿。然眼下形势逼人,不得不防。”
萧嘉穗颔首道:“乱世用重典,原是该当的。但望寨主永葆今日初心,使锦衣卫为民所用,而非害民之器。”二人言语间,但见山下火把连绵不绝,恰似银河落九天,照亮了梁山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