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结界尚未撤去,烛火将四人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一如他们此刻难以完全平静的心绪。
梁胤负手而立,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上心头——他的岁岁,竟然就是那个搅动风云、引得八方觊觎的“神秘女子”!那寂幽山岭是何等凶险之地,龙骸谷、幻魔音谷、望月崖……每一处都是九死一生的绝境,她竟孤身深入,虎口夺食!只要想到女儿可能遭遇的任何一丝不测,他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卫氏更是紧紧攥着梁岁岁的手,指尖冰凉,美眸中氤氲着水汽,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你这孩子……怎敢如此冒险!那等地方,岂是你能轻易涉足的?若是……若是有个万一,你让娘……”她语带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将女儿揽住,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
梁昀站在一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妹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担忧、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动与愧疚。妹妹冒着天大的风险,夺取月华精粹、魂婴果,为的是助他突破金丹;那龙血芝,更是细心炼制后孝敬父母长辈。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们这些至亲之人。“岁岁……”他声音沙哑,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是哥哥没用,还要让你为我涉险……”
梁岁岁感受着父母兄长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深情,心中暖流涌动,那点因炼制而起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她反握住母亲的手,又看向父亲与哥哥,语气轻柔却坚定:“爹爹,娘亲,哥哥,你们不必如此。女儿既然敢去,自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些东西于女儿而言,取得并非难事,但于你们却是大有裨益,能帮到你们,女儿心中欢喜。”
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梁胤三人心中便越是酸涩与感动。他们知道,这“并非难事”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凶险与算计。
良久,梁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他走到梁岁岁面前,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沉稳,但眼神却格外深邃,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我儿之心,为父知晓。只是往后,定要万分谨慎,切不可再如此行险。”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叮嘱:“近日,你一切如常便可。该赴宴赴宴,该游玩游玩,与卫家表姐妹、还有安国公府那位苏二小姐的来往也照旧。记住,你只是梁家刚归家不久、有些修为在身的大小姐梁岁岁,除此之外,与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干系。眼下,梁岁岁这个身份,比那‘神秘女子’要安全得多。”
“女儿谨记爹爹教诲。”梁岁岁乖巧应下。她明白父亲的用意,越是表现得寻常,越能洗脱嫌疑。
又温言安抚了母亲几句,并答应哥哥会在他准备突破时亲自护法后,梁岁岁才在父母兄长依旧充满担忧与关切的目送下,带着青琐返回了自己的锦绣阁。
回到熟悉的闺房,屏退左右,只留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入。梁岁岁并未立刻歇息,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窗棂。
回想起方才父亲那凝重的神色,母亲泛红的眼眶,哥哥紧握的拳头……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外界对于“神秘女子”的查找,恐怕远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严密和激烈。否则,以父亲身为礼部尚书的城府与定力,绝不至于如此后怕与紧张。
“看来,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她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冷芒。不过,她并不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收敛心绪,她唤来丹翠,吩咐道:“明日早些唤我起身,与卫家表姐和苏二小姐有约,需出门饮茶。”
“是,小姐。”丹翠应声退下。
梁岁岁决定听从父亲的安排,明日便以梁家大小姐的身份,安然赴约,将“寻常”二字进行到底。
然而,此刻的帝都,注定有许多人难以安眠。
皇宫深处,皇后的坤宁宫与贤妃的延禧宫内,烛火皆燃至深夜。
皇后抚摸着腕上的玉镯,沉吟道:“梁家女……需得找个由头,让她入宫一趟,本宫也好亲眼瞧瞧,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否配得上琛儿。”她思忖着近日可有合适的宫宴或由头。
贤妃则对心腹宫女低语:“听闻安国公府苏二小姐与梁岁岁交好?或许可从苏家那边寻些机会,让珏儿能与梁岁岁‘偶遇’一番……”
而沈府书房内,沈墨言与沈静瑶也并未安寝。
沈静瑶秀眉微蹙,轻声道:“祖父,太子与三皇子皆有意梁岁岁,我们沈家……是否也该有所表示?毕竟梁家圣眷正浓。”
沈墨言缓缓摇头,老谋深算:“不急。梁岁岁是块香饽饽,却也可能是烫手山芋。且看皇后与贤妃如何出手,再看梁家如何应对。更何况……那神秘女子尚未找到,一切变数犹存。静瑶,你的婚事,关乎家族百年之计,务必沉住气。”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势力,那些潜入帝都、暗中搜寻“神秘女子”的各方人马,亦在夜色掩护下,如同鬼魅般穿梭于街巷之间,试图从无数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
这一夜,帝都的夜空星光黯淡,仿佛被无形的暗流所笼罩。太多人因“神秘女子”与梁岁岁这两个看似无关,却又在权力博弈中微妙交织的名字而辗转反侧,思虑万千。
而处于旋涡边缘却浑然不觉,或是察觉了却并不在意的梁岁岁,在吩咐完明日事宜后,便安然躺下,很快沉入了梦乡。对她而言,明日不过是一场与闺蜜的寻常茶叙罢了。
结界撤去,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梁胤、卫氏与梁昀三人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震惊与复杂。最初的骇然过后,更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交织着的后怕与难以言喻的感动。
卫氏一把将梁岁岁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意,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我的岁岁……你真是……真是要吓死娘了!那寂幽山岭是何等凶险的地方,你怎么敢……怎么敢一个人去闯那龙潭虎穴!” 想到女儿可能遭遇的危险,她就一阵阵后怕,心有余悸。
梁胤虽未像妻子那般外露,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泛红的眼眶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语气虽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他不敢想象,若女儿在那等险地有丝毫闪失……
梁昀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手中紧紧攥着那瓶珍贵的“清灵玉液”,喉头哽咽。他比父母更清楚月华精粹和魂婴果的稀有与获取难度,那绝不仅仅是“冒险”二字可以概括的。妹妹是为了他,为了他能顺利突破,才甘愿冒此奇险!这份沉甸甸的兄妹情谊,让他心中暖流奔涌,又夹杂着身为兄长却让妹妹涉险的愧疚与无力感。
“父亲,母亲,哥哥,你们别担心。” 梁岁岁感受到家人的担忧与关爱,心中暖融融的,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柔声安抚,“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既然敢去,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况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玉瓶和锦盒,语气变得轻快,“这些东西,正适合你们用啊。哥哥需要突破,父亲母亲和外祖父母需要温养,不然,寻常宝物,女儿还看不上呢。”
她这番带着些许娇憨的话语,更是戳中了卫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感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后怕。她的岁岁,在外十年,归来后不仅出落得如此出色,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装着家人!这份孝心与深情,让她如何不感动落泪。
梁胤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他深知,女儿此举固然冒险,但带来的益处也是巨大的。不仅解决了昀儿突破的难题,更为家族长辈带来了延年益寿的希望。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惊心动魄。
“此事就此打住,绝不可再提!” 梁胤再次强调,神色无比严肃,“岁岁,你听着,从明日起,你便如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与卫家表姐妹饮茶游玩,或是待在府中,一如从前。记住,你只是梁家刚归家不久的大小姐梁岁岁,性子活泼些,有些修为在身,仅此而已。至少在明面上,‘梁岁岁’这个身份,比那‘神秘女子’要安全得多!”
他必须让女儿明白,此刻低调、寻常,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梁岁岁乖巧点头:“女儿明白。”
回到锦绣阁,屏退了青琐与丹翠,梁岁岁独自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眸中思绪流转。
父亲、母亲和哥哥方才那震惊、后怕又感动的反应,清晰地告诉她,外界对于“神秘女子”的查找,已经到了何等严苛的地步。连身为礼部尚书、消息灵通的父亲都如此紧张,可见暗中的波涛何等汹涌。
“看来,最近是要安分一些了。”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垂下的发丝。不过,她并不慌张,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正如她对家人所言,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想到明日还约了表姐卫瑶、卫琳以及安国公府的苏二小姐喝茶,梁岁岁唇角微勾。这才是她“梁岁岁”应该过的生活,不是吗?至于那些寻找“神秘女子”的人,就让他们慢慢找去吧。
心思既定,她便不再多想,唤来丹翠准备热水,打算早些歇息。明日,还需以最好的状态,去扮演那位无忧无虑的梁家大小姐。
然而,与此夜梁岁岁决定安然入眠不同,帝都的许多地方,注定灯火长明。
坤宁宫内,皇后并未安寝,她对着心腹嬷嬷低声道:“听闻梁夫人卫氏近日身体有些微恙,明日以本宫的名义,送些上好的血燕窝去梁府探望,顺便……看看那位梁小姐,寻个由头,宣她进宫说说话。”
延禧宫中,贤妃亦在烛下沉思:“安国公夫人最爱礼佛,本宫新得了一串高僧开光的佛珠,明日请她入宫一叙。听闻她与梁家小姐也颇为亲近,正好可以问问梁小姐的喜好……”
两位后宫尊贵的女人,为了各自的儿子,开始不动声色地编织起接近梁岁岁的网。
而沈府书房的灯光,亦亮至深夜。沈墨言与长子仍在权衡利弊,分析着太子、三皇子与睿王之间的优劣与变数。沈静瑶回到自己的闺房,对镜独坐,镜中绝美的容颜却带着一丝迷茫与挣扎。睿王……神秘女子……凤位……家族的抉择……这一切如同乱麻,缠绕在她心头,让她难以安枕。
醉仙居虽已打烊,但某些隐秘的院落内,来自各方势力的探子仍在交换着零星的信息,试图从庞杂的传闻中拼凑出“神秘女子”的真实线索。
睿王府中,皇甫凛虽已歇下,但睡梦中,那双能窥见真实的明眸,那挥手间云淡风轻的姿态,依旧萦绕不去……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寂幽山岭的余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进帝都的每一个角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与算计。而这场风暴真正的核心,却在梁府深院之中,安然入梦,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