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五爷站在屋檐下,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熨得笔挺,领口系着规整的风纪扣。
他身形清瘦,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看透世事的锐利。
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时,既有长辈的温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人,竟是把控整个黑省地下命脉的幕后之人。
“五爷!这是我媳妇儿江步月!”望朝拽着江步月的手,笑得像得了糖的孩子。
何五爷瞅着望朝那不值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调侃又咽了回去,转头看向江步月时,脸上不自觉堆起笑意:
“你就是月丫头啊?果然是个俏模样,眉眼亮堂,瞧着就机灵。”
望朝上次来就说自己结了婚,可能好一段时间不能过来,还叮嘱他省着点吃肉。
当时他就想让这小子把媳妇带来瞧瞧,结果这小子来去匆匆的,比兔崽子还难抓。
没想到今儿突然见着了。
“五爷好!”江步月笑着喊了声,反手从布挎包里掏出一根参须繁茂的百年老参。
没装锦盒,没包报纸,就这么大大咧咧递过去:“初次见面,一点心意。”
何五爷望着那全须全尾、芦头饱满的老参,笑容更深了。
这不拘一格的做派,跟望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能成夫妻。
听说向阳红大队的人都说望朝傻,他可不这么觉得,人家日子过得滋润着呢,自有自己的智慧。
这些年他早把望朝当儿子疼,如今见他娶了媳妇,心里也跟着高兴。
“月丫头有心了。”何五爷接过老参,指尖摩挲着温润的参体,“这么珍贵的东西,还全须全尾的,费了不少功夫吧?”
“望朝总跟我说,这些年全靠五爷照拂,再贵重的东西也值当。”江步月笑着回话,一句话说得何五爷心里熨帖极了。
正说着,郭顺抱着个古朴的黑檀木盒进来。
他穿着短款棉袄,胳膊上肌肉线条分明,看着像个粗人,眼神却透着精明。
“这是郭叔,五爷的得力干将。”望朝介绍道。
江步月忙打招呼,又从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听望朝说郭叔爱吃糕点,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山药枣泥糕,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还有我的份?”郭顺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喜滋滋地接过来。
油纸一打开,金黄的糕体裹着层薄粉,切成规整的菱形,断面能看见细密的枣泥馅,混着山药的清甜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咬一口软糯不粘牙,枣泥的甜混着山药的绵,咽下去还有股淡淡的桂花香,一点不腻人。
何五爷也爱这口,凑过来捻起一块:“这手艺比以前城南糕点铺的强多了!月丫头手真巧。”
“那是!也不看是谁媳妇!”望朝往前凑了凑,得意地挺挺胸。
何五爷被他逗得眉眼弯弯:“行啊你,娶了个好媳妇,算你小子有福气。”
望朝满意地哼哼两声,惹得三人一阵笑。
笑声里,何五爷打开黑檀木盒,对江步月说:“这臭小子没提前说要带你来,我也没备着好东西,这些小玩意儿你别嫌弃。”
江步月探头一瞧,瞬间屏住了呼吸。
盒子里铺着暗红丝绒,静静躺着一套黄金首饰。
凤钗上的凤凰尾羽缀着细小的珍珠,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凤眼里嵌着鸽血红宝石,栩栩如生;一对耳环是水滴状的金镶玉,玉质温润如凝脂,边缘錾刻着缠枝纹,一看就是宫里流出的老物件;还有只手镯,金胎上掐丝珐琅绘着缠枝莲,蓝得像深海,红得似烈火,轻轻一碰,环扣处还能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这哪是小玩意儿,这可都是能放进博物馆的存在啊,以前那都是宫里贵人才能配戴的。
“五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江步月连忙摆手。
何五爷却亲自把盒子往她手里塞:“拿着。我跟望朝是一见如故,当年要不是他冒着风险送药材,我这把老骨头早化了。
我把他当儿子一样疼,你是他媳妇儿,自然也配得上最好的。”
“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儿子?”望朝眼珠子瞪得溜圆,嗓门都拔高了八度。
江步月抿了抿唇,肩膀都在偷偷发抖,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
“混小子!”何五爷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眼镜都晃了晃,“是谁拍着胸脯说,等我老了要把我接去乡下,让我天天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给我养老的?你见过哪家弟弟给老哥养老送终的?”
望朝捂着后脑勺嘟囔,声音跟蚊子似的:“那咋一样……平白无故降了一辈,这咋行……”
“咋不行?”何五爷没好气地瞪眼,“不管矮不矮这一辈,你见了我不还得叫爷?见了郭顺不还得叫叔?差这层名分?”
旁边的郭顺憋着笑,适时插话打圆场:“要不这样?你认五爷当干爹,既不亏了辈分,往后咱更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以后你给干爹养老送终,名正言顺,多好?而且外头那些人见了你,都得喊你一声小爷。”
望朝眼睛倏地亮了,像是被点通了任督二脉,手一拍大腿:“说得也是啊!”
他猛地转向何五爷,见何五爷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眼底洋溢着期待。
突然“扑通”一声跪得笔直,膝盖砸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干爹!”
这声喊得又脆又亮,震得窗棂都颤了颤,“您要是不嫌弃,往后我不仅给您养老送终,逢年过节还给您磕响头!”
何五爷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整得一愣,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差点洒出来。
他望着地上梗着脖子、眼神亮晶晶的望朝,先是愣住,随即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伸手去扶他时,手指还有些发颤:“你这混小子……倒会顺坡下驴!”
“那可不,”望朝顺势站起来,还不忘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了,认您当干爹,往后谁敢欺负我,不就有靠山了?”
“你呀!”何五爷被他逗得直笑,抬手又想拍他后脑勺,却在半空停住,改成了轻轻拍肩,“就你心眼多。”
郭顺在一旁看得直乐:“这下好了,五爷总算有个能管着他的人了。”
江步月捂着嘴偷笑,见望朝冲她挤眉弄眼,也跟着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干爹。”
“哎!好孩子!”何五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赶紧把黑檀木盒往她怀里塞,“这见面礼现在可算名正言顺了,再推拒就是不给干爹面子。”
望朝在一旁帮腔:“收着收着!我干爹的东西,收着比啥都安心!”
何五爷瞪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就你贫。中午留下吃饭,正好海边来了点鲜货,让福婶给你们做油爆虾。”
“得嘞!”望朝乐得见牙不见眼,拉着江步月的手就往屋里走,“还是干爹疼我们,这季节还能有口鲜虾……”
看着这热热闹闹的景象,郭顺笑着摇了摇头——这认亲认的,倒比正经过年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