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堡,指挥使衙门深处,灯火通明。
林枫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的并非庆功宴的菜单,而是从宝船密室中起获的“罪证”。倭国铸造的金盘堆积在一旁,在烛火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佛郎机铳的构造图纸线条精密,透着超越时代的杀伐之气;而那一封封落款清晰、盖着周延儒私印乃至部分官印的密函,更是字字如刀,直指当朝宰辅通倭卖国的铁证!
“殿下,有此物在手,周延儒在劫难逃!”陈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林枫的手指拂过密函上那熟悉的印鉴,眼神深邃如渊:“证据是铁证,但朝堂不是刑场。周延儒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宫中亦有奥援。若此时将这些全部抛出,固然能让他狼狈,却未必能一击毙命,反而会逼他动用所有力量反扑,甚至……狗急跳墙。”
他拿起一枚金盘,在指尖翻转。“我们现在需要时间。北疆需要时间消化此战红利,巩固海防,积蓄力量。这些罪证,是我们争取时间最好的盾牌,也是……最锋利的暗器。”
“殿下的意思是?”
“将这些证据,复制数份。”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通过不同渠道,化整为零,一点一点地放出去。让京城某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偶然’得到某位周党官员贪墨的线索;让江南的盐商茶贾圈子里,悄悄流传周延儒与倭寇分赃的秘闻;甚至……可以让宫里某些不得志的太监,‘无意中’瞥见几分与王振有些关联的边角料。”
陈影恍然大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疲于应付,自顾不暇!”
“没错。让他去查流言来源,去保他的党羽,去安抚宫中的盟友。当他焦头烂额之时,自然无力再全力针对北疆。”林枫放下金盘,语气斩钉截铁,“同时,将这些缴获的金银,立刻入库,优先用于抚恤、赏功、战舰修复与新建!工坊那边,尤其是新式‘香皂’的研制,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务必尽快拿出可堪一用的成品!”
“是!属下立刻去办!”
就在林枫于镇海堡密室内运筹帷幄之际,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开始在中原朝堂之上酝酿、爆发。
首先是以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的北疆捷报。当林枫亲笔书写、盖着平北王印玺的报捷文书由信使高喊着“东海大捷!荡平鬼半藏!夺回贡船!”送入紫禁城时,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鬼半藏!这个名字对于饱受倭患骚扰的东南沿海乃至朝堂诸公而言,如同梦魇。如今,竟被远在北疆的平北王跨海远征,一举荡平?还夺回了被劫的贡船?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许多官员第一反应是不信!
然而,随后由不同渠道(包括一些与北疆有贸易往来的商号传回)的消息,逐步印证了捷报的真实性。溃散的倭寇、悬挂北疆龙纹旗招摇过市的宝船、双屿岛汪家的异常沉默……一切迹象都表明,东海的天,真的变了!
龙椅之上的皇帝,久病苍白的脸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当庭表示了嘉许。然而,朝堂之上的气氛却无比诡异。以周延儒为首的官员,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力主核查战果,质疑北疆“擅启边衅”、“耗费国帑”,甚至隐晦地暗示贡船“受损”、货物“恐有蹊跷”。
但更多的中立官员乃至部分清流,则对此战果感到振奋。多年来朝廷对倭患束手无策,如今北疆竟能跨海平贼,无论其动机如何,结果总是好的。要求重赏北疆将士、核查周延儒一党此前对北疆诸多指责的声音开始出现。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围绕着北疆大捷,一场新的政治博弈已然展开。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数日之后,第一波由林枫主导的“暗器”悄然发作。一位素以耿直着称的御史,突然上书弹劾周延儒的一名心腹门生——江南某知府贪墨漕粮、勾结海商,证据确凿!紧接着,江南商圈开始流传周延儒另一个亲信在购置田产时与倭寇背景的银号有染的消息。随后,宫里某个负责采办的小太监,因“失手”打碎器物被责罚,其同乡好友酒后“失言”,提及曾见王振名下某处产业与贡船上的某些“特殊货物”清单似乎有所关联……
这些事件单独来看,似乎都是孤立案件或流言蜚语,但串联起来,指向性却莫名地清晰。周延儒在朝堂上接连遭遇诘问,其党羽开始人心惶惶。王振在宫中也变得异常沉默,似乎在加紧清查内部。
周延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试图反击,再次指使手下官员弹劾林枫“拥兵自重”、“缴获不明”,但此时,北疆大捷的余威尚在,皇帝的态度也暧昧不明,这些攻击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坐实了他打压功臣的嫌疑。
胜利的凯歌尚在东海回荡,政治的惊雷已在朝野炸响。林枫坐在镇海堡中,通过黑衣卫不断传回的消息,冷静地观察着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风暴。他知道,这只是序幕。真正的较量,取决于北疆能否抓住这宝贵的时机,快速壮大自身。
他望向窗外,港口方向,新的船坞正在日夜赶工;工坊区里,香皂的研制进入了最后攻关阶段。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朝野惊雷,正是他乘风化龙的第一声号角。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他手中的剑,已愈发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