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安国听了直接起身,还没站直,手已经伸过去贴住了妻子的额头。
不管是因为什么不舒服、哪儿不舒服,第一时间先看看发没发烧。
这还是王翠英在的时候的习惯。
陶莹苦笑着把丈夫的手拉下来:“我没事儿了现在,就是公司那边都闹这么大了,我担心……”
苟辛要不是为了找茬儿顺理成章逼走她,也不至于在一楼别的公司前台都想拦住王芳他们的时候,主动把人带上去。
项安国很想在这时候说一句“不用担心,失业就失业”,但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自己的工作也丢了,现在是打着两份工在勉强维持住以前的收入,就这样时间上都很少能顾上家里了。
要是陶莹工作也丢了,他们的房贷都不一定能还得起。
气氛一时僵持住。
项修竹问:“妈,要是您现在先去找份儿别的工作呢?”
没出社会的孩子,到底是天真。
自以为一份工作没了,再找一份就是了。
要能无缝衔接最好,中间要是能休息几天也不错。
陶莹叹了口气。
在北京,找份儿工作其实并不难,但如果自身学历、能力,各方面核心竞争力都不够,还想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就没那么容易了。
越往城中心,房租越贵,想要省钱,就只能牺牲通勤时间,住得偏远一些。
这些陶莹其实都能接受,她现在这份工作离家也不近,买这房原本就是为了项修竹读书。
只是这些年,“学区房”的概念慢慢不那么重要了,这片儿的房价也跌下来,还好贷款利息也降了些。
这些日子陶莹都在开解自己,幸好还在降息,为了儿子读书怎么也值了。
然后儿子不想读书,成绩总是一言难尽。
到后来她已经降低希望到,只要儿子身心健康,他只是考不好,又不是罪大恶极。
再到现在儿子成绩已经有所进步了,明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怎么事情就突然又成这样了呢。
真是太倒霉了。
项安国努力打起精神来说:“事情也还没到那么糟的地步,就算是咱妈去闹了,公司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开除咱,都得赔钱。”
是啊,想要一分钱不赔就把人给赶走,真当咱不懂法吗?
那到时候就劳动仲裁见。
“只要有赔偿金,咱就能有时间歇会儿,慢慢找合适的工作,”项安国继续安慰她,“如果为了不赔钱刁难咱……”
“那我一定能忍住,”陶莹后背挺直,“看谁熬得过谁!”
话虽然如此,但这顿饭还是没胃口吃下去。
陶莹夜里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反侧,又怕动静太大,吵着项安国休息。
他现在打着两份工,每天都很辛苦,睡眠再不好,疲劳开车太危险了,陶莹其实也跟着提心吊胆的。
但今晚项安国也睡不着。
他背对着陶莹,却开口问:“你也睡不着?”
陶莹一愣:“我吵着你了?”
“没有,”项安国翻过身来,看着妻子,“咱妈到底咋想的呢?她把你工作搞砸了,咱就更没钱给他们租房了。”
陶莹小时候也会总是想,她妈到底咋想的,为啥会放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不管不顾,去这样溺爱一个跟她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还不争气的养子呢?
但不是所有事都能想明白的。
他们村谁提起陶信厚不说一句“老陶忠厚”,但其实他根本不是这样。
陶信厚从来不承认自己重男轻女,但在先后生了两个女儿,而王芳第三胎又生下了陶莹之后,他在家里就再没撑过笑脸。
胡辣汤烫了、凉了,菜淡了、咸了,总有他不高兴的理由。
王芳虽然看起来泼辣,在家不管是挨打还是冷暴力,她都默默忍了下来。
最后收养的陶李,也是他们陶家的侄子。
说到底是陶信厚的血亲,跟王芳压根儿没啥关系。
但表现出来重男轻女的、压榨女儿的,从来都是王芳。
陶信厚还能落得个“忠厚老实”的贤名,还真是讽刺。
这些年王芳带着陶李一家子来北京投靠陶莹,陶信厚人是不来的,生活费是要按时打过去的。
他美其名曰“不给孩子增加负担”,实际上就是忍不了出来奔波的苦,成天在村里待着,不是闲溜达,就是打打牌,再找陶莹俩姐姐要点钱,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坏人都把王芳推出来做了,他美美隐身了,实际上背后出坏主意的就是他。
陶莹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没完。
“我今天是装病偷偷从医院跑的,我妈他们进不来咱小区,肯定还得去公司闹。”
陶莹说:“公司那边我请了一天病假,明天不用过去,但他们明天绝对还会去楼下堵我。”
堵的次数多了,公司也可以用“影响公司正常运转”为由开除她,到那时候就被动了。
“这事儿一天不跟她掰扯清楚,咱家就没安宁日子过。”
人要怎么才能彻底摆脱糟糕的原生家庭呢?
陶莹觉得自己从河南逃到北京,已经耗尽全部力气,他们还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追来北京,现在更是像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你也不是头一天当她姑娘了,”项安国苦笑,“这事儿能掰扯得清楚吗?”
“我能有什么可图的?说到底她不就是惦记这套房吗?”陶莹突然说,“实在不行咱俩就离婚,我净身出户!”
“说啥呢,”项安国语带埋怨,“以后这话不准再提了!”
陶莹当然也不是真心想离婚,就是被娘家拖累到这个程度,实在是恨极了。
“但咱也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太被动了。”
项安国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来,说话的声儿也越来越小:“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想到法子的……”
陶莹听他的呼吸声渐渐匀净下来,就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在丈夫的呼噜声中,诡异地得到了安抚,竟然也慢慢地睡着了。
“砰!”
项安国和陶莹同时被巨大的响声惊醒,慌慌张张来到客厅。
只见项修竹跌坐在地上,他面前那个装满了谷子的透明玻璃柜垮在地上,谷子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