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
刘恒独自坐在主位上,帐外士卒处理尸体的动静和伤员的呻吟都传不进来。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多年前的承诺。
那是在渔阳郡的一个小村落,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姓老人,递给他一杯浊酒。
“刘郡尉,这北疆,你守得住吗?”
“老丈放心,只要我刘恒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一个胡人杂碎踏过渔阳郡半步!”
老人听完,只是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今,北疆西线四郡,三郡失守,唯有渔阳郡这根钉子,还牢牢地扎在这里。
刘恒攥紧了拳头。
老哥哥,我没给你丢人。
帐帘被掀开,去而复返的刘乐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还穿着那套染血的甲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铁与血的味道。
他就是白怀月。
刘恒的怒气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对着刘乐挥了挥手。
刘乐如蒙大赦,将一卷竹简放在案上,便退到了一旁,低着头不敢作声。
刘恒拿起竹简,缓缓展开。
竹简上记录的是昨夜一战的详细战果,是驻所的书记官刚刚统计出来的。
“来犯之敌,胡人千人队,共计一千二百一十七骑……”
刘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之前只知道是千人队,没想到人数这么多。
他继续往下看。
“……尽数歼灭,无一逃脱。”
刘恒的手指微微颤抖。
以五百新兵,全歼一千二百多名精锐胡骑?
这怎么可能!
他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了个人战功的统计上。
“百长白怀月,亲斩敌首二百三十一人。”
“噗通。”
旁边的刘乐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确切的数字。
二百三十一……
这他娘的是杀了两百多头猪吗?
那可都是骑在马上,挥舞着弯刀的胡人骑兵!
这家伙还是人吗?
刘恒没有理会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指尖划过那行字,仿佛能感受到那晚的惨烈。
他接着往下看。
“其麾下北凉铁骑八十人,合计斩敌四百六十二人。”
“嘶——”
刘恒倒吸一口凉气。
八十人,杀了四百六十多个?
平均每个人都砍了五六个?
这哪里是什么军队,这分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杀戮机器!
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审视着站在帐中的白怀月。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白怀月腰间佩戴的那柄剑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柄制式最普通的秦剑,剑鞘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
可那熟悉的轮廓,那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受到的、内敛却又锋芒毕露的气息……
不会错的!
“小……小兄弟。”
刘恒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他站起身,有些失态地指着那柄剑。
“你这柄剑,能否……能否借我一观?”
白怀月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
这是老爷子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只是一观。”刘恒的语气带着恳求。
白怀月看着这位郡尉大人通红的眼眶,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了过去。
“只许看,不许抢啊。”他特意叮嘱了一句。
刘恒没有理会这句玩笑话,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将秦剑接了过来。
入手的一瞬间,那熟悉的重量和质感,让他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古朴的剑鞘,仿佛在抚摸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呛啷——”
长剑出鞘三寸。
一道冷冽的寒光在帐内亮起,剑身靠近剑格的地方,一道细微的龙形暗纹若隐可现。
刘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他,真的是他!
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柄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怀月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
“我家长辈的遗物。”
“你家长辈……是哪位?”刘恒追问,声音急切。
“村里人都叫他白老头。”
“白老头……”刘恒喃喃自语,随即身体剧震,“是……是渔阳郡城外那个无名村落的……白起老哥哥?”
白怀月点了点头。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提前洞察数万胡人的动向。
为什么他能以五百新兵,设下如此精妙的埋伏,全歼胡人精锐。
为什么他的身边,会有四品高手燕一寸步不离的守护。
为什么他能招揽到北凉铁骑那样的虎狼之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竟是白起老哥哥的后人!
刘恒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将秦剑小心翼翼地还给白怀…月。
他的神情,已经从刚才的激动和追忆,变成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白怀月听令!”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帅帐中回荡。
白怀月神情一肃,躬身抱拳。
“末将在!”
“昨夜一战,你洞察先机,力挽狂澜,保全渔阳郡数万军民,此为不世之功!”
刘恒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以渔阳郡尉之名,上报朝廷,为你请功!”
“现擢升你之爵位为‘五等大夫’!”
“擢升你之军职为‘千将’!”
“自即刻起,第七驻所上下所有兵吗,尽归你统辖调配!”
一连串的任命,砸得旁边的刘乐头晕眼花。
五等大夫!千将!
这小子,一步登天了!
白怀月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他能感受到这位郡尉大人话语里的真诚与器重。
这是知遇之恩。
“末将,领命!”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而坚定。
“谢郡尉大人提拔!”
刘恒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
“不必叫我郡尉大人,若不嫌弃,以后便随你家长辈,叫我一声刘叔吧。”
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不仅仅是对一个青年才俊的拉拢,更是对故人之后发自内心的关爱与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