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洛阳城，午后的阳光慷慨得近乎奢侈，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古老的砖墙和喧闹的街巷上。空气里浮动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混合着道旁槐树新叶的涩香、远处飘来的胡辣汤辛辣气息，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青春躁动的微尘。
冬别在两个小时前离开了酒店，返回学校去上下午的课。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市声，以及阳光穿透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晃动光斑的寂静。
清绾陷在沙发松软的怀抱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一缕发丝。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冬别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来的，简简单单两个问句：“到教室了。在做什么？困不困？”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一丝狡黠的笑意悄悄爬上清绾的嘴角。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漾开层层兴奋的涟漪——去等他放学！就在他那所大学的校门口，混在往来的人群里，在他毫无防备、拖着疲惫脚步走出校门的瞬间，像个天降的礼物一样跳到他面前，看他那张总是故作镇定的脸上，会露出怎样措手不及的惊喜表情。大学生总比高中生更自由些，校门口也更宽敞，正好实施她的“惊喜计划”。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一种近乎恶作剧的甜蜜就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上来。她立刻从沙发里弹起，轻盈地跑到镜子前。镜中的女孩脸颊因为兴奋染上薄红，眼睛亮得惊人。她飞快地梳理头发，换上一件新买的、颜色如同春日嫩柳般清新的连衣裙，裙摆拂过小腿，带来一阵微痒的凉意。她对着镜子做了个小小的鬼脸，确认自己足够“惊喜”，然后抓起手机和钥匙，像一只即将飞出笼子的小鸟，脚步轻快地旋出了门。
初夏午后的风带着温吞的暖意，拂过行道树新绿的叶子，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清绾循着记忆里冬别昨晚随口提过的路线，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城市的喧嚣在她耳畔流过，却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占据她整个心房的，只有那个即将到来的、校门口的重逢画面。他会是什么表情？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是像上次在车站接她时那样，明明高兴得要命，却还要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地皱起眉头？
她拐过街角，一堵长长的、刷着米黄色涂料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围墙上方，露出几栋风格现代的教学楼轮廓，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耀眼的阳光。这里就是大学的正门了。清绾找了个正对大门、旁边有一棵高大槐树的位置站定。浓密的树荫投下清凉，也给她增添了一点隐蔽感。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那扇不断吞吐着年轻身影的校门上。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清绾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数字缓慢跳动，四点十五分，四点二十五分……离冬别他们下课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骑着共享单车呼啸而过的男生，捧着书本边走边看的女生，还有几个围在路边小摊前买烤肠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孜然和辣椒粉的香气。大学校园的氛围，确实比她想象中更自由也更喧嚣。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清绾的心也跟着一跳。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是冬别的名字。
“在做什么？睡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打哈欠的小狗表情。
清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糟糕！他起疑心了？还是单纯地关心？她捏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回复？告诉他真相？那精心准备的惊喜就泡汤了。不回复？像早上那样？可早上那场误会带来的惊魂未定犹在心间。她眼前闪过冬别早上找不到她时，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几乎要捏碎她肩膀的力道。一种迟来的、混合着心疼与后怕的情绪攫住了她。
不能回。清绾咬了咬下唇，狠下心肠。惊喜，必须保留到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落下，反而飞快地向下滑动，按下了那个小小的红色关机键。屏幕彻底暗下去，世界仿佛也随之安静了一瞬。她把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一个滚烫的秘密。为了惊喜，为了看到他真正开心的样子，只能再“消失”一小会儿了。她默默在心里对冬别说：再等等我，冬别，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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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影仪的光束在讲台前投下变幻的光影，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响，讲解着某种复杂的数据模型。然而，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冬别，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教授的声音、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窗外隐约的鸟鸣，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一种尖锐的、不断滋长的焦虑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的目光，每隔几秒钟，就不受控制地飘向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漆黑一片，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一个小时前，他发出去的那条“在做什么？睡了？”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个已送达的提示气泡都没有激起。这种死寂的沉默，像极了今天上午那场让他几乎窒息的噩梦。
上午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空荡荡的民宿房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骤然消失的温度，以及他一遍遍拨打却始终无人接听的忙音。那种瞬间被抽空所有空气、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的冰冷恐惧感，此刻卷土重来，甚至比上午更加汹涌。那时她只是贪睡，手机静音。那现在呢？关机？为什么关机？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生，互相撞击。她又生气了？因为早上他太凶了？还是……她又像上次那样，觉得累了，想不告而别？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神经末梢。上次她无声无息地离开，整整三天失联，他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那种世界崩塌、脚下悬空的绝望感，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清绾的失联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恐慌巨浪足以将他理智的堤坝彻底冲垮。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瘫在座位上，所有的感官都只用来捕捉那台冰冷手机可能发出的任何一丝震动。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讲台上的声音成了无意义的背景噪音，窗外明亮的阳光也变得刺眼而令人烦躁。他不停地解锁手机，点开和清绾的聊天框，再关上。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映着他眼底越来越深的阴霾和不安。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坏了？他偷偷用室友的手机拨了一下自己的号码——铃声清晰地响了起来。希望彻底破灭。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将他牢牢钉在座位上。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焦躁不安，却又无处可逃。所有的冷静、自持，在关乎清绾的“消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只能死死地盯着手机，绝望地祈祷着那个小小的屏幕，能在下一秒亮起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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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
不是悠扬舒缓的提示音，而是某种尖锐、急促、带着金属摩擦感的电子蜂鸣，猛地撕裂了大学校园傍晚相对宁静的空气。这声音如同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冬别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几乎是铃声响起第一个高亢音符的同时，冬别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从座位上猛地弹射而起！巨大的动作幅度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得周围尚未起身的同学纷纷侧目惊呼。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讲台上教授错愕的喊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死寂的等待中反复锤打、烧灼得滚烫的念头：去找她！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再等！那种可能再次失去她的巨大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顾忌。
他像一头冲出闸门的困兽，凭着本能和一股蛮力，撞开前面挡路的同学，不顾一切地朝着教室门口冲去。书包带子勒在肩上，被他狂奔的力道绷得笔直，里面的书本和文具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有人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声音被风声和他自己急促如擂鼓的心跳声盖过。
室友的声音追在身后，带着难以置信。
冬别充耳不闻。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前方那扇敞开的教室门，门外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通往自由的楼梯。他一步跨出三个台阶，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前倾，几乎要失去平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滚烫的血液和冰冷的恐惧。走廊里穿梭的学生成了模糊的色块，他像一道失控的闪电，蛮横地从中劈开一条通道，引来一连串的惊呼和抱怨。
“哎哟！”
“看着点路啊！”
冬别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他冲下最后一层楼梯，沉重的脚步砸在光滑的地砖上。教学楼外，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校门的位置，爆发出更快的速度冲刺。
校门越来越近。夕阳金色的余晖涂抹在气派的门楣上，也涂抹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上。冬别像一枚高速飞行的子弹，带着一路狂奔扬起的微尘和粗重的喘息，猛地在校门口急刹停下！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和后背。他像一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追逐的野兽，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迫切，在门口攒动的人头中疯狂地扫视、搜寻。
人群。陌生的面孔。陌生的面孔。还是陌生的面孔……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了头顶。没有？怎么会没有？难道她真的……那个可怕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成形，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
就在这时。
就在校门旁边那棵古老高大的槐树下，浓密的树荫里。
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嫩柳般清新的连衣裙，正微微踮着脚尖，仰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认真地数着对面教学楼某一层亮着灯的窗户。夕阳的金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和微微翘起的、带着一丝孩子气执拗的嘴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冬别狂奔后粗重的喘息声、周围嘈杂的人声、远处街道的车流声……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褪去，变成一片绝对的寂静。整个世界骤然缩小，缩小到只剩下那个站在槐树下，浑然不觉、专注数着窗户的女孩。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积压的恐惧、焦虑和愤怒。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几乎将他撕裂的后怕——如果他没有冲出来？如果他错过了这一刻？如果他像上午一样再次找不到她？……
所有的情绪，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能量，在瞬间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清绾！！！”
一声嘶哑的、带着剧烈喘息和浓重鼻音的呼喊，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下一秒，冬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猛地朝那个身影扑了过去！肩膀上的帆布书包带，在巨大的爆发力下“嗤啦”一声，应声而断！沉重的书包“咚”地砸落在脚边的水泥地上，书本散落开来。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瞬间聚焦过来的惊愕目光，也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狼狈。他冲到她面前，巨大的冲势没有丝毫缓冲，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双手铁箍般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然后狠狠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惩罚和确认的意味，将她整个人用力地、死死地按进了自己剧烈起伏、汗湿的胸膛里！
“呃！” 清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撞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完全懵了，脸颊被迫紧贴着他被汗水浸透的t恤布料，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强烈的奔跑后的气息、汗水的味道，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挣扎，想抬头看他，却被那两条手臂禁锢得动弹不得，像被嵌入了一块滚烫的岩石之中。
头顶上方，传来他剧烈喘息后，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颤抖和极力压抑的某种激烈情绪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气息砸在她的发顶：
“又玩消失？！清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想……又想一声不响地走掉？！”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奔跑后的虚脱，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愤怒交织的痉挛。禁锢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如同钢铁，勒得她肩胛骨生疼。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是真实的，不是又一个让他窒息的幻影。
清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拥抱和质问彻底震住了。预想中的惊喜、娇嗔、得意……所有的小心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脸颊紧贴着他汗湿滚烫的胸膛，耳膜清晰地被震动着——是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超乎想象的狂乱频率和力度，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像一面失控的巨鼓，咚咚咚地砸在她的耳膜上，也砸在她的心上。
那心跳声里蕴含的惊涛骇浪，那沙哑质问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痛苦，让她瞬间明白了。她以为的“小惊喜”，对他而言，是又一次在悬崖边上的生死徘徊。上午的阴影根本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她刻意的关机，被无限放大、扭曲成了最深的噩梦。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心疼猛地冲上她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软化下来。她艰难地侧过一点头，把脸埋得更深，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试图用自己微小的存在感去安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冬别……”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和慌乱，“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试图解释，想告诉他这只是个笨拙的惊喜，想说自己只是想看到他开心的样子。可是，感受到他身体依旧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道，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放开我一点……好不好？” 她微微动了动被他勒得发麻的手臂，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我喘不过气了……”
冬别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禁锢的力道终于松开了些许，但那双铁箍般的手臂依旧牢牢地圈着她的腰背，没有丝毫要完全放开的意思。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发顶，沉重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他没有再质问，但那无声的沉默和依旧急促的心跳，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压迫感。
清绾终于得以抬起头。视线撞进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红。那不是愤怒的猩红，而是被巨大的恐慌和失而复得的冲击逼出来的血丝，浓重得化不开，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酷刑。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脸色在金色的光影下透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
“冬别……” 清绾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所有的解释都变得多余。她抬起手，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紧绷的脸颊，指尖触到他皮肤上滚烫的温度和湿冷的汗水。“对不起……”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等你放学……”
她仰着脸，努力想看清他眼底的情绪，泪水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我没走……我不会走的……真的……我只是怕提前告诉你，就不算惊喜了……”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试图抹平自己造成的这场惊涛骇浪，“我错了……我不该关机……不该不回消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滑过脸颊，滴落在他汗湿的t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看着她泪眼朦胧、慌乱解释的样子，冬别眼底那片汹涌的暗红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禁锢在她腰背上的手臂，力道又悄然收紧了几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再不肯放手的决绝。
良久，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一种被砂纸磨砺过的粗粝感，沉沉地响起。那声音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破碎的低语，混杂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后怕，滚烫地灌入她的耳中：
“惊喜？” 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清绾……我的惊喜……”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近乎粗暴地、带着一种确认和占有的意味，重重地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了足足好几秒。那触感带着他唇上干燥的纹路和灼人的温度。
然后，他微微抬起头，依旧保持着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的姿势，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地埋进她柔软的发丝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心跳回响，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我的惊喜……是刚才跑出来的路上，心脏差点炸开三百次……是以为……差点又失去你三百次……”
三百次。一个虚数，却沉重得像三百座山，瞬间压垮了清绾所有的侥幸和委屈。原来她的“惊喜”，在他那里，是重复了三百次的生死时速和灵魂撕裂。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关机不回消息这个看似无心的举动，在他被上午阴影笼罩的心上，造成了怎样毁灭性的海啸。
“对不起……对不起冬别……” 她再也忍不住，埋首在他胸前，失声痛哭起来。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布料，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抽动着。这一次，是真正的、带着无尽懊悔和心疼的泪水。她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像是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传递她内心翻涌的歉意和保证。
“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发誓……” 她在他怀里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承诺，“以后去哪里……都告诉你……手机再也不关机……再也不让你找不到我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冬别依旧沉默着。他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将怀里哭得颤抖的女孩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和真实的触感。夕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那个断掉的书包带上。
周围是好奇张望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但这一刻，世界与他们无关。冬别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她发丝的馨香、泪水的咸涩和他自己汗水的味道，无比真实。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在确认了她的存在后，终于开始一点点地放松下来，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那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在她一遍遍哽咽的道歉和紧紧的回抱中，也终于开始缓缓地、艰难地，向着平稳的节奏回落。
暮色四合，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他们相拥的身影周围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晕。晚风吹过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温柔的叹息。清绾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冬别抬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
“别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哭丑了。”
清绾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抬起头看他，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才丑。”
冬别看着怀里女孩哭得红红的鼻头和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真实的懊悔和依赖。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在她滚烫的眼泪和笨拙的拥抱里，奇异地开始消融。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吧。” 他低声说，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和那个断了带子的书包，随意地拎在手里。另一只手，却无比自然地、坚定地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掌心温热而潮湿，带着劫后余生的黏腻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不容置疑地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回‘家’。”
他牵着她，没有再看周围一眼，脚步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地穿过校门口好奇的人群，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离。
清绾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侧过头，看着他在路灯下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心里那点残余的委屈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酸胀和一种沉甸甸的、被深刻爱着的觉悟。
原来，最大的惊喜，不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是无论她“消失”多久，他都会用尽全力，狂奔着找到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