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穹顶的裂隙里漏下几缕天光,照在祭坛中央新裂开的石缝上。
那道被封印百年的女声余韵还在空气里晃荡,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来——石缝深处腾起黑雾,波斯总教主的身影从中踏出。
他的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绢帛,虚虚实实裹着无数金色符箓,每一张都写满“禁传”“归零”“清除”,像是悬在头顶的断头台。
“扰乱伦理者,当受‘真气剥离’之刑。”他的声音像刮过青铜的钝刀,每一个字都扎进我太阳穴。
我盯着他脚下浮起的审判字样,突然笑了:“你定的伦理,是让百姓跪着练功,还是站着吃饭?”
他抬手的瞬间,地宫温度骤降。
我听见周芷若的“灭剑式”卡在半空,剑气凝成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小昭掌心的圣火本来烧得噼啪响,此刻却像被掐了根的蜡烛,火苗缩成豆粒大。
连静迦残念凝成的黑洞漩涡都慢了半拍,吞噬符箓的速度明显滞涩。
“等级冻结?”我咬碎后槽牙。
这招是要锁死所有人的内力流动,任他鱼肉。
余光瞥见赵敏在远处掐诀,商队星图在她指尖流转,可星芒刚冒头就被冻成蓝色冰晶。
殷离攥着药囊的手在抖,她气海凝气的修为本就薄弱,此刻连脉门都泛着青白。
“清道夫……该换班了。”静迦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的残念裹着黑洞漩涡疯狂膨胀,我看见她的脸在漩涡里若隐若现——不是从前那个冷着脸的波斯圣女,倒像是被剥去所有规矩后,终于能露出棱角的活人。
漩涡撞上总教主的审判符箓,“滋啦”一声冒起青烟,竟真的撕出个缺口。
总教主的虚影晃了晃,周身符箓突然暴涨十倍。
他身后浮出座青铜巨钟,钟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眯眼一看,全是“揉面掌”“提壶灌顶”“切羊刀法”这些被归心坊市井武者当传家宝的功夫。
钟声“嗡”地一响,我心口发闷,远处突然传来模糊的痛呼——是哪个用“揉面掌”教徒弟的老面匠,他的真气在溃散。
“再响七次,揉面掌就没了。”殷离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
我看见她眼底泛着红,像是要把所有力气都捏进这句话里:“那是王婶教我的,她说揉面要像揉丹田……”
“小昭!”我吼了一嗓子。
她立刻咬破指尖,鲜血滴在圣火上,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裹着市井烟火气缠上钟体。
青铜巨钟震了震,第二声钟响变哑了,像被湿布蒙住的鼓。
赵敏的星图冰晶突然裂开,商队星芒如暴雨倾盆,三十六国武者的传功盟约被投在钟面上——于阗绣娘的针脚,大食商人的刀痕,楼兰茶博士的壶印,全在金光里活了过来。
周芷若的剑终于动了。
她的“灭剑式”碎成万千雨丝,每根银针都扎进钟身的功法名里。
我看见“提壶灌顶”四个字被银针挑得发亮,钟体某处渗出淡白真气——那是当年救过二十七个商队的老茶博士,他的残念被唤醒了。
“逆九阳,给我反!”我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逆九阳本是疗伤的功夫,此刻我逆着经脉运转,竟把钟里“清除”的寒气逼成暖流。
暖金核心在我掌心发烫,那是归心坊第一百口灶的灶心石,还留着十年前我第一次煮面时的温度。
我感觉有无数双粗糙的手托着我——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教我“转糖手”时的老茧,挑水阿福教我“担山式”时的汗味,王婶揉面时沾在我袖口的面粉香。
“谁说揉面不能成宗师?”我跃上钟顶,金令在阳光下闪得刺眼,“谁说挑水不能通天地?”逆九阳的暖流裹着市井圣火,“轰”地撞进钟心。
青铜巨钟裂了三道纹路,第三声钟响突然变调——不是冰冷的“清除”,而是像归心坊清晨掀锅盖的轻响,混着面汤的甜,混着灶火的暖。
总教主的虚影开始崩解。
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你以为重置就等于自由?真正的垄断……”话没说完就散成了金粉,落进钟缝里不见了。
我喘着粗气把金令插进钟心,启动最后一道指令:“所有被抹杀的功法,归心坊归档;所有授功者,皆可留名。”
地宫突然亮如白昼。
我听见千里外的归心坊传来欢呼,听见于阗绣坊的绣绷“咔”地绷直,听见大食商队的驼铃重新响成一片。
凡有灶火的地方,空中都浮起“归心火印”,像极了归心坊黄昏时家家户户点起的灯。
“教主。”小昭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跪坐在祭坛边,圣火重新烧得旺盛,映得她眼眶通红。
赵敏走过来拍我后背,商队星图在她身后流转成星河:“你欠我三车西域蜜枣,得用归心坊的臊子面抵。”周芷若没说话,只是把沾着钟漆的银针收进袖中,我看见她耳尖泛红——那是她高兴时才会有的模样。
殷离突然拽我衣角。
我低头,看见暖金核心不知何时浮出一行新字:“火已重燃,但母体……仍未归位。”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地宫的石门不知何时开了,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
我眯眼望向远处雪原,有个身影提着灯笼慢慢走来。
她穿得像归心坊最普通的农妇,粗布裙角沾着草屑,手里捧着只粗陶碗,碗里热气袅袅,映出我幼年时的脸——那是我娘,在我被玄冥神掌寒毒折磨时,总捧着热汤面哄我喝的,我娘。
可我娘早就在蝴蝶谷……
钟声突然又响了。
这次很轻,像谁在敲碗边。
我望着雪原上的身影,暖金核心在掌心烫得厉害。
归心坊的千灶节律在识海轰鸣,我听见王婶的声音:“面要煮透,火要守稳。”也听见娘的声音,混在面汤热气里:“无忌,回家了。”
雪越下越大。
我迈出地宫的脚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重新运转的青铜巨钟——钟身上,“揉面掌”三个大字正泛着暖黄的光。
再转头时,雪原上的身影更近了,灯笼光里,她的脸慢慢清晰。
那不是我娘。
可她眼里的温柔,和我娘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