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缝隙比外头看着宽敞,我刚跨进去三步,后颈就被寒气裹住了。
那冷不是玄冥神掌那种刺骨锥心,倒像小时候在蝴蝶谷蹲灶房,掀开蒸笼时扑脸的白雾——带着点陈年老柴的烟火气,混着冰碴子往毛孔里钻。
无忌哥哥,左边有冰棱。赵敏的软剑在我身侧划出银弧,剑尖挑落块半人高的冰锥。
月光透不进来,可我能听见她发间珍珠步摇的轻响,应该是离我只有半尺。
黛绮丝的波斯弯刀擦着我右肩劈出去,刀锋与冰壁相击迸出火星,小心脚!她染血的裙角扫过我手背,我这才发现脚下不是土地,是黑黢黢的火山岩,岩缝里窜着幽蓝的火苗,像极了小时候在西域见过的地火。
原来这生死禁地是座冰火山。
左手边冰壁垂着三尺长的冰棱,右手边岩缝里地火滋滋作响,寒与热在半空中撞出细密的水珠,落下来打湿了我肩头周芷若的发。
她靠在我怀里,呼吸轻得像片羽毛,可我能感觉到她指尖在我衣襟下轻轻抠着——这是她意识未完全消散的证明。
放鼎。我蹲下来,把阴阳双鱼鼎搁在冰火交汇的正中央。
鼎身刚触到火山岩,地火突然地窜高半尺,冰棱同时地裂开条缝,两滴冰水正正落在鼎沿的双鱼眼上。
这是阴阳调和的吉兆,我胸口的九阳真气自动往上涌,烫得丹田发疼——当年在白猿肚里读九阳真经时,也有过这种要破茧的灼热感。
赵敏蹲在我旁边,帮我把周芷若的外袍解开。
她腕间的珍珠串碰在鼎沿上,的一声,需要我护法。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鼎里的人,可指尖却死死掐着自己掌心,指甲盖都泛白了。
黛绮丝退到五步外,把檀木匣抱在怀里贴紧心口,血还在往下滴,在火山岩上洇出朵暗红的花:我守着入口,朝廷的狗东西追上来,我先剜了他们的心。
我把周芷若平放进鼎里。
她后颈的寒毒青斑还没褪尽,可刚才在马背上被我渡的九阳真气,已经在她锁骨处晕开团淡粉,像当年在灵蛇岛,她给我缝衣服时,被针戳破的指尖。
鼎底的寒玉髓开始冒冷气,我脱了外袍垫在她头下,手指刚要按上她丹田,她突然攥住我手腕——力气不大,却像根细铁丝勒着,她睫毛颤动着,眼尾的淡青在冰火光里忽明忽暗,别丢下我。
不丢。我喉头哽着,把另一只手按在鼎沿的阳鱼眼上。
九阳真气顺着掌心往鼎里灌,先是温温的,接着像烧开的铁水,烫得鼎身地响起来。
寒玉髓的冷气从阴鱼眼往上窜,和我的九阳真气在鼎中央撞出团白雾。
白雾里突然浮出段画面:十六岁的周芷若站在灭绝师太跟前,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是我们在濠州城分着吃的最后半块饼。
这是...她的记忆?赵敏凑过来看,软剑掉在地上。
我没答话,因为白雾里的画面变了。
这次是座波斯风格的宫殿,水晶灯垂着泪,穿银纱的少女跪在祭坛前,后颈纹着和周芷若一模一样的寒毒青斑。
她转头时我看清了脸——和周芷若有七分像,可眉骨更高,眼尾更挑,哥,他们说我是不祥的圣女。她开口时,声音像碎冰撞玉,可我不想忘了你。
初代教主的妹妹...我突然想起黛绮丝说过的话。
檀木匣里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震得黛绮丝踉跄两步。
她掀开匣盖,金箔下的心脏泛着幽光,竟和鼎里的白雾连成了线。
我这才发现,周芷若后颈的青斑在发光,和心脏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原来寒毒不是病,是封印。
小友。张三丰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冰火山口,白须被地火烤得微卷,可眼神比冰棱还冷,寒毒是替身契约。
当年初代教主为救妹妹,用《两仪生死簿》把她的魂封在寒毒里,要复活她...需要活人做引。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周芷若在鼎里动了动,双手突然掐住自己脖子。
她的指甲陷进皮肤,立刻渗出血珠,可表情却像在笑——那不是她的笑,是祭坛上波斯少女的笑,哥,我找到你了。
周姑娘!赵敏扑过来要拉她,被我一把拽住。
鼎里的寒火突然暴涨,冰棱碎成千万片,地火窜到一丈高。
周芷若的眼睛睁开了,左瞳是冰棱的冷白,右瞳是地火的赤金。
她伸手摸我的脸,左手指尖像块冰,右手指尖像团火,我是谁?她问,声音里叠着两个音调,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波斯少女的,是周芷若,还是伊莎贝拉?
檀木匣里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和她的脉搏同频。
我能感觉到九阳真气在体内乱窜,像是要冲破什么屏障。
鼎里的寒火突然凝成条火龙,绕着周芷若的手腕转,她后颈的青斑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淡粉色的皮肤——那是被九阳真气温养了三个月的痕迹。
别怕。我按住她双腕,把所有九阳真气都渡过去。
她的左瞳慢慢褪成浅蓝,右瞳的赤金却更亮了。
冰火山的地火突然地炸响,一块冰棱从头顶砸下来,我抱着鼎就地打滚,赵敏的软剑在头顶划出银网,挡住了碎冰。
教主!黛绮丝的弯刀砍翻个黑衣人,血溅在檀木匣上,他们追来了!
我抬头看周芷若,她的眼睛还在两种颜色间切换,可手却悄悄勾住我腰带——那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小动作。
鼎里的寒火突然安静下来,凝成两团,一团裹着她的左手,一团裹着她的右手。
我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叠在一起,像擂鼓,像鸣钟,像...某种仪式的前奏。
冰火山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声响。
我把周芷若从鼎里抱出来,她的额头抵着我下巴,轻声说:无忌,我疼。这次的声音只有她的,带着点鼻音,像小时候在蝴蝶谷,她被蜜蜂蛰了手时的委屈。
地火在脚边窜得更欢了,冰棱上的水珠落进鼎里,发出的响。
我望着鼎中还未消散的寒火,突然想起张三丰说的替身契约。
周芷若的右瞳还留着一丝赤金,而檀木匣里的心脏,正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跳得更有力了。
寒火在鼎中交织成双鱼形状,突然地震了一声。
我怀里的人又动了动,这次她的手指轻轻抠着我后颈——那是她每次害怕时,才会做的小动作。
冰火山深处,传来了第二声铁链崩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