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发出去后，指挥部里那因升编方面军沸腾的情绪被张百川最后加的那句询问，浇得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老何挠着头，凑到李铮旁边，压低声音：“参谋长，军团长…呃，副总指挥那最后一句啥意思？四方面军还能有啥问题不成？”
李铮脸色凝重，摇摇头：“不好说，副总指挥考虑得周全，会师是大事，知己知彼才行。”
陈云峰叹了口气，对张百川道：“军团长，你是担心…”
“没什么具体担心，”张百川打断他，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甘孜的区域：“只是习惯了。打仗嘛，情况不明，心里就不踏实。多问一句，总没坏处。”
话是这么说，但屋里的人都品出了别样的味道。兴奋劲头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审慎的期待。
部队开拔，朝着甘孜方向挺进。有了明确的目标，战士们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但各级干部心里，却都绷着一根弦。
一连几天，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军。派出去的侦察兵带回的消息都差不多：小股敌军望风而逃，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一切顺利得让人有些不安。
这天傍晚，部队在一处河滩地扎营。篝火刚点起来，林风就抱着电台耳机，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喜色：“副总指挥，政委，中央回电了，”
几个人立刻围了过去。陈云峰接过林风迅速译出的电文，快速浏览，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说？”贺老总叼着烟斗，沉声问。
陈云峰把电文递给张百川，语气有些迟疑：“中央重申了向甘孜进军、与四方面军会师的命令。说四方面军同志正在甘孜等地积极筹备迎接兄弟部队…但是…”
“但是什么？”贺老总追问。
“但是关于四方面军当前具体位置、兵力部署…电文里只说‘详情可由你们两军前锋会师时具体沟通’…关于主要领导人情况…更是只字未提。”陈云峰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
张百川看着电文，手指在那句“详情可由你们两军前锋会师时具体沟通”上敲了敲，没说话。
贺老总拿过电文，自己又看了一遍，浓眉拧成了疙瘩：“这打的什么哑谜？都要会师了，还藏藏掖掖？这不像中央往常的风格，”
任政委沉吟道：“或许是出于保密考虑？担心电台被监听？”
张百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电台被监听，更该说清楚，免得我们去了产生误会。这样语焉不详，反而更容易出问题。”
他抬起头，看向几人：“中央要么有难言之隐，要么对四方面军那边的情况，掌握得也并不确切。”
这话让周围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那我们还按计划去甘孜吗？”老何忍不住问。
“去，为什么不去？”张百川眼神一厉：“命令是明确的。只是，我们不能蒙着眼去。”
他立刻下达命令：“参谋长，加派侦察力量，前出五十里，不仅要侦察敌军动向，更要留意有无四方面军的侦察兵或联络人员，遇到任何打着红旗的队伍，先接触，但务必警惕，弄清番号、隶属，立刻回报，”
“是，”
“给各师打招呼，会师在即，所有人都给我把眼睛擦亮，把弦绷紧，不许出任何纰漏，”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队伍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战士们也隐约感觉到高层领导的谨慎，行进间更加警惕。
又过了两天，部队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两侧山势平缓，一条大河奔腾而过。
中午时分，前出侦察的二师长老徐派通讯兵飞马回报：“报告副总指挥，前方十五里发现一支队伍，约莫一个连，打着红旗，看装束不像川军，也不像中央军，他们好像也在侦察地形，看到我们的人，没有开枪，但很警惕，退后占据了有利地形对峙，”
所有人心头一紧，
“问番号了吗？”张百川立刻问。
“问了，他们说是红四方面军先遣侦察营的，问我们是哪部分的，”
四方面军，终于接触上了，贺老总脸上露出喜色：“好啊，总算碰上了，走，去看看，”
“等等，”张百川拦住他：“徐师长，他们领头的是什么人？多大年纪？口音如何？装备怎么样？精神状态如何？”
通讯兵被一连串问题问得有点懵，努力回忆着：“领头的像个干部，三十岁左右，四川口音…装备…挺杂，有汉阳造，也有老套筒，但保养得还行，精神头看着不错，就是看我们的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不像老乡见老乡…”
张百川和李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副总指挥，我去看看吧。”李铮主动请缨，“带一个警卫排过去。情况不对，立刻发信号。”
张百川沉吟片刻，点头：“好。注意安全。主要是确认身份，了解情况。特别是他们总部的位置，主官是谁。”
“明白，”
李铮带着人骑马而去。这边，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一骑快马飞奔而回，是李铮的警卫员，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像是兴奋，又像是困惑。
“报告，李参谋长让我先回来汇报，确认了，是四方面军的人，真是自己人，他们也是奉命前来接应寻找我们的，李参谋长正和他们带队的王营长在后面边走边聊，马上就过来，”
自己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很快，李铮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精悍的年轻干部，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看到贺老总、任政委、张百川等人，立刻敬礼，口音带着浓重的川味：“报告首长，红四方面军先遣侦察营营长王大山，奉命前来接应兄弟部队，可算找到你们了，”
贺老总上前用力拍拍他肩膀：“好，好小子，辛苦了，你们总部现在在哪？徐总指挥、陈政委他们都还好吧？”
王大山脸上笑容热情，回答得却有些过于流畅：“都好，都好，总部就在甘孜等着呢，徐总指挥、陈政委天天盼着同志们来，粮食、驻地都准备妥了，就等大会师了，”
张百川站在稍后位置，静静地看着这位王营长。他注意到，当贺老总问起“徐总指挥、陈政委”时，王大山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但立刻被更热情的笑容掩盖了。而且，他绝口不提“张主席”，只提徐总指挥和陈政委，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张百川走上前，语气平和：“王营长，一路辛苦。你们从甘孜过来，路上还太平吗？这边敌军布防情况怎么样？”
王大山转向张百川，态度依旧热情，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第二方面军副总指挥，张百川同志。”李铮介绍道。
“哦，是张副总指挥，久仰大名，”王大山立刻敬礼，语气更加热切：“路上还好，小股敌人不敢挡道。敌军布防嘛，主要是刘文辉和川军的一些杂牌，不成气候，只要咱们两方面军一会师，横扫他们不在话下，”
回答得滴水不漏，热情洋溢，却没什么实质内容。
张百川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道：“那就好。麻烦王营长带路，我们尽快向甘孜前进。”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大山拍着胸脯。
队伍再次开拔，王大山带来的那个连接管了向导和前锋警戒的任务。两支队伍合在一起，红旗招展，气氛似乎热烈融洽起来。
但贺老总、任政委、张百川等高级指挥员，却悄悄落在了后面。
贺老总抽着烟斗，压低声音对张百川道：“百川，你觉不觉得…这王营长，有点太滑溜了？问啥都答了，又好像啥都没说。”
任政委也低声道：“而且，他只提徐、陈，绝口不提张Gt。这不合常理。”
张百川目光看着前方四方面军那个连队整齐的行军队列，眼神深邃：“他们装备整齐，士气也不错。但你们发现没有，他们战士看我们的眼神，好奇居多，却少了点那种兄弟部队久别重逢的亲热劲。”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通知下去，部队不要完全混编，保持建制。宿营时，警戒哨位我们自己派。在没见到他们总部主要领导人、没搞清楚确切情况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谁也别给我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