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海瑟音走到她身边,看着地图,眼中满是不理解,也有痛苦,那些人骂小陛下的话她听不下去。
不管小陛下做了什么决定,她都不允许别人当着她的面子骂小陛下。
柯缕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浓重的疲惫:
“那就好。”
“什么?”
海瑟音愣住。
柯缕转过身,海瑟音惊愕地发现,那双从几个月前起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竟然重新充满了情绪,就好像……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海瑟音,明天就是国运战争了吧?
“嗯。”
“那我问你,参加国运战争的条件是什么?”
“……当前文明圈所有独立主权实体参赛。”
海瑟音下意识回答,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说——”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多个国家’,国运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国运战争不结束,这个世界就永远安定不下来,一个永远处在战火中的世界,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其实国运战争也只是一个缩影,一个文明发展到临近突破某个临界点时,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事,然后通过强迫文明内部分裂竞争,消耗其潜力,确保该文明永远无法真正团结起来,迈入下一阶段。
国运战争只是毁灭文明的形式之一。
黑潮,是意外。
来古士的干涉让国运战争也出现了紊乱,但它似乎有自我修正机制,当外部威胁消失,它会加倍地推动内战、分裂、互相消耗。
黑潮刚结束,国运战争立刻就来了,恰好也证实了这一点。
海瑟音似乎也陷入了思考,不知不觉坐在了柯缕面前,
“所以……小陛下才要强行统一……”
“不是要,是必须。”
柯缕走到窗边,虽然是地下,但模拟窗外是京都的夜景,灯火通明,
“只要还有一个国家存在,国运战争就会继续,而下一轮,下下一轮……直到人类文明自我毁灭。”
早在第三次国运战争里,亲手终结了一整块大陆的政权之后,柯缕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实世界或许也有一天会像第三次国运战争那样,在统一后彻底终结。
“所以我必须成为暴君,我必须让全世界恨我,怕我,但更恨那些‘反抗我’会导致更多人被蓝色火焰烧死的人,我必须让‘维持统一’变成一种恐惧驱动下的惯性。”
当然,肯定有牺牲不那么小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却是最快的。
柯缕不想等那么久,这个总长的位置,她坐腻了。
“苏大大他们的软禁,是为了保护他们,如果让他们自由活动,以他们的性格一定会公开反对我,那样我就不得不……”
她没说下去。
海瑟音全都明白了。
她想起这一个月来柯缕的那些“暴行”,那些被烧死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私下与外国势力勾结,试图在战后割据一方的前政客或军阀。
除了……莱茵联邦。
“苏菲女士……”
海瑟音声音颤抖。
“想不到吧,就在隔壁,很安全。”
“莱茵联邦覆灭是我和她共同策划的戏,她现在是龙国莱茵特别行政区的总负责人,但这件事暂时只有你我知道。”
“一切结束之后,她和Saber会代替我成为年轻人的风向标。”
“现在,轮到最后一件事了。”
柯缕看着海瑟音,眼神温柔了一瞬,
“海瑟音,我的剑旗爵,我命令你……”
海瑟音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后退一步,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幕她见过!小陛下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再这样了!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小陛下,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你为什么不公布真相,可以……”
“真相公布之日,就是分裂再起之时。”
柯缕摇头,
“人类不擅长记住教训,却擅长为自己的利益寻找借口,只有我死了,以一个暴君的身份被‘正义’处决,统一才会作为‘推翻暴政后的正确选择’被固化下来。”
“至于以后的人怎么说我……我是个暴君也好,大一统的明君也罢,随便吧……我宁愿被遗忘,也不愿被定义。”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
新纪元元年,龙国中枢宫殿内时任龙国总长的暴君柯缕,于深夜遭其最信任的剑旗爵海瑟音刺杀。
史称,新元政变。
三个月后。
龙国正式更名为“人类文明联合体”。
苏振邦、叶卫国等元老重新出山,主持大局,所有城邦自愿放弃独立地位,统一法律、货币、军队。
国运战争的倒计时在新元政变后的第四十八小时,无声无息地从天空消失了。
再也没有出现。
新元政变的另一位主角海瑟音辞去了所有军职,独自离开了京都。
清理柯缕旧物时,众人发现其办公桌上一行清秀的字迹:
【棋盘已清,棋手离席,众爵,未来的棋局属于你们自己。】
不过,不知是谁在最后用另一个字迹留下一个符号,那是一个翁法罗斯环。
“呵……这两个人……”
时任人类文明联合体科技院院长的那刻夏在看到这行字迹之后便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他?不可能。
他一把将拍下的照片甩到桌面上,这一趟苏振邦和苏曦桃亲自找来,就是想询问有关柯缕和海瑟音他是不是知道些其他什么内情。
三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冷静下来了,事后都觉得柯缕的转变太突然了,很不对劲。
那刻夏当即就把柯缕所有的计划和想法都说出去了,半点替她遮掩的想法都没有。
当然,看到这张照片之后他还是隐去了最后一部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某几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就算他说了也找不到人。
“为了整个世界……结束国运战争……”
苏振邦没想到柯缕竟然是这么想的,内心复杂地闭上了眼,苏曦桃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何必呢……完全不值得她走到这一步……”
……
原龙国南方一个名为赣州的三线城市。
“对啊,不值得,所以我这不是诈死吗?反正都是海瑟音干的,事实怎么样不是随她怎么说。”
赣州临海,空气清新,适合隐居。
这三个月,三个人满世界跑,有百界门,去哪儿都方便。
一身泳装的柯缕躺在沙滩椅上,一手端着一杯牛奶,另一只手与身旁的人对弈。
“话说……为什么我们只能喝牛奶?”
刻律德菈落下一子,有些不满杯子里的饮品,
“明明剑旗爵都能喝酒的。”
“废话。”
柯缕早已经不怕刻律德菈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们这身高……去哪儿能喝得到酒?”
“……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就没有办法吗?”
“这个你可以问问那刻夏……或者风堇。”
“这种事情和爱爵说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干嘛和海瑟音说?”
“……”
无语。
受过应试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嘴皮子都更溜。
“提问,海瑟音呢?”
柯缕这才发现她和刻律德菈聊了半天,海瑟音竟然一直没说话,回头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这不……在哪儿吗。”
顺着刻律德菈示意的方向,柯缕的目光越过金黄的沙滩,投向了那片在正午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碎钻光芒的蔚蓝海面。
然后,她看见了。
少女站在齐小腿深的海水中,背对着沙滩,面朝着无垠的大海与高悬的太阳,一身简单的白色分体式泳装,勾勒出优美流畅的线条,白皙的皮肤在炽烈的光线下仿佛半透明,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海风拂过,吹起她暗紫色的长发,发丝与阳光交织,晕开一圈朦胧的光晕。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闭着眼。
海浪温柔地簇拥着她,一波一波地漫过她的小腿,又退去,像最忠诚的臣民在朝拜它们的女王。
细碎的水珠挂在她纤长的睫毛和锁骨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折射出细小而璀璨的彩虹。
这一刻,她身上没有任何“剑旗爵”的凌厉,也没有“北方军区负责人”的冷峻。
那些曾经束缚她的职责、誓言、以及亲手终结一个时代的沉重,似乎都被这温暖的海水与阳光洗刷。
她只是海瑟音,一个站在阳光与大海之间的生命。
一种近乎神性的宁静与美,从她身上流淌出来。
那不是庙宇里泥塑金身的神像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仪,而是更接近于自然本身。
像一座从亘古就屹立在海中的洁白礁石,见证潮起潮落,包容所有风暴与晴日。
又像传说中会在黎明时分浮出海面,以歌声抚平海浪的海之精灵,纯粹、自由、与这片蔚蓝浑然一体。
阳光慷慨地洒满她的全身,为她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
柯缕几乎看呆了,连手中的牛奶杯微微倾斜都没察觉。
“喂,要洒了。”
刻律德菈轻哼一声,伸手帮她扶稳杯子,但她的目光,同样久久地停留在海中的那个身影上。
眼眸里掠过一抹的感慨。
曾几何时,在翁法罗斯那循环往复的悲剧里,海瑟音的眼神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
她背负着杀戮、忠诚与漫长的守望,到头来,身边也只有一人。
而现在……
“像个笨蛋。”
柯缕忽然低声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眼里映着海光与那个身影,亮晶晶的,
“哪有跑到太阳底下傻站着晒的。”
刻律德菈瞥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自己那杯牛奶,浅浅抿了一口。
甜味在舌尖化开,混合着咸湿的海风,是一种陌生却……不坏的感觉。
棋盘已翻,旧局已终。
她们不再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也不必再做执棋的棋手。
海浪声,风声,远处隐约的海鸥鸣叫,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构成了此刻唯一的旋律。
海中央,海瑟音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眸在强光下颜色显得浅淡了些,却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温暖的笑意。
她抬起手,朝着沙滩上的两人,用力地挥了挥。
青春,明亮,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仿佛所有的阴影都已留在昨夜,而今天,阳光正好,大海正蓝。
柯缕也笑了,放下杯子,高高地举起手臂,朝着那片蔚蓝中闪闪发光的身影,用力地挥舞回应。
这就是她们为自己选择的,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