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和孟婉晴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林卫东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模样。
娄晓娥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几步冲到林卫东跟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你就不知道去哄哄若雪啊!
林卫东眼皮都没掀一下,懒洋洋地回道: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自己会想明白的。
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她要是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我还能把她绑回来不成?”
他顿了顿,这才睁开一只眼,斜睨着气鼓鼓的娄晓娥,
“你啊,真是的,哪有你这么办事的?”
操之过急,简单粗暴。
换了是你,要是若雪跑来跟你说这番话,你不提着菜刀把她从院子里追杀到大街上才怪!”
“我……”
娄晓娥被他一句话噎得死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得不承认,林卫东说的是事实。
如果角色互换,她恐怕比白若雪的反应还要激烈百倍。
就在她不知如何反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孟婉晴却走了上来,轻轻拉了拉林卫东的胳膊,把他从躺椅上拽了起来。
“晓娥,先借用他一下。”
娄晓娥看着孟婉晴那双清澈但异常坚定的眼睛,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林卫东被孟婉晴拉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孟同志,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孟婉晴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径直走进了旁边的空房间,然后“啪嗒”一声,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里光线一暗,只剩下两个人。
林卫东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温婉害羞的姑娘,此刻却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着她先开口。
孟婉晴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林卫东的眼睛,
“你之前说的那些……关于以后日子的事,都是真的吗?”
林卫东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反而笑了笑,反问道: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再说了,就凭你们几位的家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骗你们能有什么好处?
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被人沉到后海里去喂鱼!”
孟婉晴找了张凳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的声音很轻,
“我们三家算是世交,刚开始晓娥嫁给那个叫许大茂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的!”
“听说还是嫁到了一个住着几十户的大杂院里,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像晓娥一样!”
“可是没想到,她结婚没几天就搬出来住了,我们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个许大茂不育!”
“我甚至都想象不到,晓娥假如没有从那火坑里出来,会遭受怎样的羞辱!”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办?”
林卫东没说话,他知道,现在这个姑娘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答案。
孟婉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都倒了出来。
“我爹娘总跟我说,让我安分守己,以后找个踏实本分的工人嫁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我见过那些工人家庭的媳妇儿,每天起早贪黑,操持家务,生一堆孩子,为了几分钱的菜价跟人吵得面红耳赤。
她们年轻的时候或许也跟我一样,喜欢画画,喜欢做漂亮衣裳,可没过几年,就被生活磨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我不甘心。”
“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我不想我的手,以后只能用来和面洗衣,而不是拿画笔和针线。”
“林卫东,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这点我们都看得出来。
你跟我们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你身上有股……有股让人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的劲儿。”
“晓娥说的那些话,我知道若雪听不进去,可我……我听进去了。”
她终于把话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她低着头,不敢看林卫东的眼睛。
林卫东走到孟婉晴面前,蹲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
林卫东伸出手,没用什么力气,只是轻轻地将孟婉晴那颗低垂着的脑袋给掰正了过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孟婉晴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清晨沾了露水的蝶翼,微微颤动。
她想躲,可林卫东的手,就是能稳稳地固定着她的下巴,让她无处可逃。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嘲笑,没有怜悯,更没有趁虚而入的欲望。
林卫东缓缓开口了,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比她们俩都聪明。”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这年头,能活得这么明白,不容易。”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让孟婉晴愣住了。
她以为林卫东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她,或者干脆就顺着她的话,提出些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他没有,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卫东松开了手,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晓娥那丫头,看着精明,但是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
她跟你说那些,是把你当自家人,可法子太糙,跟拿大锤砸核桃似的,光想着把壳砸开,也不管里面的仁儿会不会碎。”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方向。
“至于白若雪,那就是一匹没上过套的烈马,浑身的刺儿,看着厉害,其实胆子最小。
她那点骄傲,就是她给自己糊的一层纸窗户,一捅就破。
她现在跑出去,不是不信我的话,是她那层纸窗户被我捅破了,她得找个地方,自个儿偷偷把纸再糊上。”
三言两语,就将两个闺蜜的性子和此刻的状态分析得入木三分。
孟婉晴呆呆地看着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看人,不是看表面,而是能直接看到骨子里去。
林卫东重新走到她面前,
“她们俩,一个需要人捧着,一个需要人驯着。
只有你,孟婉晴,”
“你需要的,是尊重。”
“你不想自己的手艺被埋没,不想自己的才华被柴米油盐磨光。
你想让你的画,你做的衣裳,被人看见,被人欣赏,对不对?”
孟婉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咬着嘴唇,拼命点头。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她最亲的爹娘和最好的姐妹。
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她作为一个旧时代女性,最大胆,也最卑微的梦想。
可今天,却被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