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安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梨花木椅上。
她看着李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所以……你也觉得,他该称帝?我们楚氏皇族,就该被取而代之?”
李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弯腰,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公主,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是李家的媳妇,只要安心留在府中,无论将来是谁坐那龙椅,李家都会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楚凝安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嫁的这个男人,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清醒——在江山更迭的洪流中,所谓的皇室血脉,所谓的夫妻情分,都比不上家族的存续重要。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挣扎着从云层中透出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凝安看着窗外那株被雨水打落了大半花瓣的海棠,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残败的花瓣,无论如何挣扎,终究逃不过坠落的命运。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往后……我不会再问这些事了。”
李轩捡完最后一片碎瓷,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公主累了,先回房歇息吧。”
楚凝安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屋子。廊下的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起她的裙摆,也吹散了她眼角最后一丝湿意。
她踉踉跄跄出了李府,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曾经那个晋安公主府,或许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里能给自己心底一丝温暖……
想起以前曾经自己在这里经历的那一切,脑海中也不经意间想过曾经白洛恒在这里的时光,她忽然之间变得恍惚……
那个温柔细腻,温柔尔雅的白洛恒仿佛还在昨天这个府中,一如既往的以一张笑脸对待着自己,然而回味之后,却只能,依稀间看见自己给他摆出的那张冷脸。
楚凝安回过神,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难受,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摸了摸,却发现已经湿润……
“都说回忆是自欺欺人的表现,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自嘲一笑,自从他把持朝政以来,他每日在梦里都能梦见那个过去在公主府之中,兢兢业业,温柔待人的他。
他们曾经那段日子并不算是美好,甚至当时的自己一脸不情愿,对待他也只能是偶尔说说话,大部分时间确实以冷脸相待,但这段日子如今在她看来,却是那般的遥不可及,仿佛醉生梦死一般,再结合如今的他,仿佛那段日子只是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一切,但那又何尝不是他隐藏的太深了呢?
“呵呵……”不争气的眼泪从脸颊两旁落下,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自己从心底里面根本就对此人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可为何如今自己却是贪恋这些日子,是因为如今的他对自己造成了威胁吗,还是因为她心生悔意……
楚凝安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样。
“娘亲……”
一道稚嫩的童音从她身后响起,楚凝安猛然抬起头,只见此时那朦胧的雨中,一道倩影手中抱着一个差不多四、五岁的孩童站在晋安公主府前。
那孩童挣扎着离开女子的怀抱,一路小跑来到楚凝安的身前,随后拉起她那已经湿润的手臂,嗲声的问道:“娘亲,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呀?”
楚凝安被这一声声稚嫩的柔气喊回神,,她低头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孩童,那是她的孩子,眉眼间带着几分温秀,此刻正仰着小脸,懵懂地望着她脸上的泪痕。
“念儿……”楚凝安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发顶,那股乳香混着雨后的青草气,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凝玉,一身素色衣裙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眉眼沉静 得有些可怕。
“姐姐怎么来了?”楚凝安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将楚念往身后护了护。自她们二人各自出嫁后,她们姐妹便极少相见,这都是因为怕白洛恒引起猜忌。
楚凝玉走进府门,目光扫过庭院里积着水的石缸,缸中残荷的枯叶在水面漂浮。
“我……过来看看楚念。”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
“怎么,你为何单独回来?李轩允你回府?”
楚凝安牵着楚念的手,往正厅走去,廊下的积水沾湿了她的裙角:“他管不了我。”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无力。
楚凝安引着楚凝玉走进正厅,侍女早已换了新茶,水汽在青瓷盏里袅袅升起。
楚念挨着楚凝安坐下,小手把玩着案上的玉佩,对大人的谈话浑然不觉。
楚念如今是独自抚养在晋安公主府中,毕竟如今她身为公主,却是下嫁给李家,也不好带着他,李家虽然没有表达出厌恶楚念的想法,但她还是不想将他带入李府之中……
“姐姐你看。”
楚凝安的声音带着颤,她指着窗外那株半枯的柳树:“这还是父皇在世时亲手栽的,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就像我们楚家……明明是百年基业,怎么就落到要被外姓人摘了果子的地步?”
楚凝玉端起茶盏,指尖划过冰凉的盏沿,目光落在庭院角落的青苔上,那绿意借着雨势爬满了半面墙,倔强得有些刺眼。
“百年基业?”她轻轻嗤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
“妹妹怕是忘了,先帝晚年不理朝政,沉迷于歌舞九宴之中,又立嗣不明,导致朝堂被权臣把持时,这‘基业’就已经蛀空了。白洛恒不过是推了一把,让它早点塌罢了。”
“可那是我们的根啊!”楚凝安猛地拍了下案几,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小时候你总护着我,说楚家的公主不能受委屈。现在呢?我们连自己的姓氏都快护不住了,你怎么反倒看得开了?”
楚凝玉抬眼时,眸中依旧平静的可怕:“看得开?去年冬猎,我在围场撞见流民啃树皮,他们说‘楚家的猎场占了万亩地,却容不下百姓半亩田’——你听听,这是百姓嘴里的‘百年基业’。”
她放下茶盏,声音陡然沉了:“我们穿着绫罗绸缎时,北境的士兵还在啃冻硬的窝头;我们为了争一块玉佩斗嘴时,南地的水灾已经淹了三个州,先帝在位时,更是将那漠南之地拱手让给漠北。这样的江山,留着给谁看?”
楚凝安被堵得喉咙发紧,指尖掐进掌心。
她想起幼时楚凝玉替她抢回被皇子抢走的金项圈,那时姐姐的眼神比烈阳还烈,说“楚家女儿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就算当时白洛恒兵临建安城下,她也依旧不惧,依然跟随自己亲自前往帐篷劝说,可现在,那双眼眸里只剩一片沉寂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