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雨夜里晃。阿凯和阿峰的照片被新闻标题压在下方——“两名诈骗犯伪造身份骗富商,警方快速破案”。
我指尖划过屏幕。能摸到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凉得像当年桥洞下的露水。新住处的窗户没关严,雨丝飘进来打在桌上,溅起的水珠沾在母亲的相框上。
相框边缘被我摸得发毛。照片里母亲穿着碎花衬衫,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年轻时的模样。
“哥,我们真能靠这个赚大钱?”“许烬这小子肯定私吞了,下次得跟他要更多!”
阿凯搓着手讨价还价的样子,阿峰摔钱时溅在我裤脚的油渍,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我关掉新闻,点开短视频App。算法却像长了眼睛,推来一条尿毒症病友的求助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满是透析留下的针孔,青一块紫一块。他妻子举着手机哭:“再凑不齐透析费,他就只能停药了……”
背景里的医院走廊,跟母亲住的市三院一模一样。浅灰色的墙,掉漆的扶手,连护士站的牌子都没差。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屏幕里的针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眼睛里——16岁那年,父亲就是因为没钱做透析,最后在卫生院的病床上咽了气。
母亲抱着我哭,说“要是能再凑点钱就好了”。可那时我们连房租都交不起,只能在桥洞裹着破被子挨冻。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缴费成功短信。昨天刚给母亲转了24万,足够她做半年透析。我看着那条短信,又看了看视频里的求助信息,手指在转账界面停了很久。
匿名账户是之前骗苏明玉时注册的。没绑定任何身份信息,连银行卡都是找黑中介办的“死卡”。我输入备注栏里先敲了“祝早日康复”,又删掉,改成“陌生人的一点心意”。
说实话,改备注的时候,我盯着屏幕愣了几秒。总觉得“陌生人”三个字,能藏住我这钱里的脏。
确认转账的瞬间,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替谁鼓掌。
“妈,”我拿起桌上的照片,指尖轻轻擦过母亲的脸,“我今天帮了一个跟你一样的病友。”“你说我是不是还不算太坏?”
没有回答,只有雨声在屋里绕。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做人要留三分善”。哪怕在最难的时候,她也会把仅有的馒头分一半给讨饭的老人。可我现在,却靠骗人为生。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医院的感谢短信:“您已为患者李xx缴纳2万元透析费,感谢您的爱心。”我盯着短信里的“李xx”,突然想起母亲病房里那个姓刘的阿姨。
刘阿姨每次透析都要跟母亲借钱,说“等儿子发工资就还”,可到现在也没还过。母亲从不说什么,还总帮她带早饭。
要是当年有人能这样帮我们一把,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走?我是不是就不用睡桥洞,不用被人骂“穷鬼”,不用靠谎言活着?
喉咙发紧。我摸出烟,却发现烟盒空了。起身想去买烟,脚边却踢到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之前做假证用的工具:pS软件的安装盘、伪造的公章、印泥,还有阿凯落在我这里的泡面桶。
桶里还剩点汤渣,黏在桶壁上,像块没洗干净的疤。
我蹲下来,翻出一张没用完的假执照。上面还留着阿凯的指纹,淡灰色的,跟新闻里说的“关键证据”一模一样。新闻里说,警方就是靠这张假执照上的指纹,才锁定阿凯的。
我突然想起,那天伪造证据时,我故意把诈骗金额改少了10万——我到底是在留手,还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叮铃——”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陌生号码”四个字。归属地是本地,尾号跟顾怀霜上次打给我的那个,就差一位数。
我盯着屏幕,心跳快了半拍。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是查了阿凯的通话记录,还是有别的办法?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像在催我做决定。接,还是不接?
接了,她说什么?问我是不是在看新闻?问我为什么要帮阿凯、阿峰减轻罪名?问我下一个目标是不是赵琳?
我按下了静音键。
铃声停了,屏幕暗下去。映出我疲惫的脸——穿着廉价的t恤,头发乱得像鸡窝,眼里满是红血丝。这才是真实的我,不是什么香港珠宝鉴定师,不是什么投行分析师,只是个靠骗人为生的骗子。
我把手机扔回床上,走到窗边。雨还在下,楼下的路灯照着积水,像撒了一地碎银子。我想起顾怀霜在咖啡厅说的话:“我讨厌有人利用别人的真心骗钱。”
她要是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更恶心?
回到床上,我翻开手机里“赵琳”的资料。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高定礼服,戴着名贵的珠宝,站在地产大佬身边,笑容优雅却疏离。
资料里写着,她跟丈夫感情不好,想靠投资艺术品证明自己的价值——跟苏明玉一样,跟王姐一样,跟所有被我骗的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软肋。
我指尖在赵琳的照片上划了划。屏幕里的珠宝闪着光,像母亲透析时的仪器灯。又看了看手机里的爱心捐款短信,突然觉得讽刺——帮病友的2万,是用骗王姐的钱捐的;给母亲的24万,也是骗来的。
我到底是在赎罪,还是在用别人的钱,买自己的安心?
“叮铃——”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我没按静音,也没接,就任由它响着。
响了很久,终于停了。紧接着,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赵琳的画展,下周三下午。”
是顾怀霜。
我盯着短信,突然笑了。她果然知道我的下一个目标,还故意告诉我时间——她是在提醒我,还是在等我主动找她?
我点开对话框。想回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提醒”?说“我不会去的”?还是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最后,我只打了一个问号,又删掉,退出了对话框。
窗外的雨小了些,天快亮了。我把赵琳的资料关掉,点开母亲的朋友圈——里面全是转发的养生文章,还有几张病房里的照片,配文都是“今天状态不错”。
我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下周我去看你。”
没等她回复,我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枕头底下。屋里很安静,只有雨滴偶尔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阿凯、阿峰被抓的样子,还有那个病友妻子的哭声。
我知道,下周三的画展,我还是会去。赵琳的钱,我还是会骗。母亲的透析费,不能断。
可我也知道,我心里的那点善,还没完全被谎言淹没。就像现在,我还会因为帮了一个病友,而觉得自己不算太坏。
也许,等骗完赵琳,我真的该给顾怀霜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亮了,雨停了。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还要继续戴着假面,在这个只认衣冠不认人的世界里,走下去。
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在顾怀霜的短信上点了3下,最终还是没回——这场关于“交代”的赌,我还没准备好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