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药”与“南边嬷嬷”的纸条,如同在圆姐心中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一夜未眠,反复推敲着这几个字可能蕴含的深意。
“宫中旧人,尤与药相关……”宫中与药相关的旧人何其多,太医、药童、掌管药库的太监等等,但能与舒舒觉罗氏扯上关系,且值得姑母如此紧急示警的,绝非寻常角色。
而“南边来的嬷嬷”更是蹊跷。舒舒觉罗氏是满洲旗人,怎会与南边的人有密切往来?除非那嬷嬷并非普通仆妇,而是身怀某些特殊技艺之人。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念头浮现在圆姐脑海:东珠那看似浑然天成的柔弱体质,那精准把握太皇太后脾胃的食疗方子,乃至她对自己伤势恢复速度的掌控,是否都与此有关?是否都与药和那位南边嬷嬷的教导脱不开干系?
若真如此,东珠便不仅仅是个心机深沉的庶女,她可能还是一个精通药理,甚至懂得如何用药物潜移默化影响他人、伪装自身的可怕对手!
这个认知让圆姐脊背发凉。她回想起东珠入宫后的点点滴滴,那恰到好处的苍白,那惹人怜惜的怯懦,那场意外中奋不顾身却又能精准控制伤势程度的举动……越想,越觉得其中充满了人为算计的痕迹。
必须尽快查清!
次日,圆姐以昭意格格需配制一些温和的驱寒香囊为由,传唤了太医院一位专精药理,平日与永和宫也略有往来的陈太医。
陈太医恭敬地请脉、开方后,圆姐状似无意地提起:“近日读些杂书,见有提及南方有些隐秘的养身古方,与咱们北地迥异,倒是稀奇。陈太医见识广博,可知这南北药理,差异究竟何在?”
陈太医捻须沉吟道:“回李主子,南北地气不同,人性体质亦有差异,用药思路自是不同。北方峻猛,重在驱邪;南方温婉,长于调理。尤其一些传承久远的世家,或有秘而不宣的调理之法,于滋阴补气、养护容颜上,确有独到之处。只是有些方子,若运用不当,或与宫中常用药材相冲,反而于凤体无益,故而太医院用药,向来谨慎。”
圆姐心中一动,追问道:“哦?竟有此事。却不知这京中,可有精通此类南方调理之法的人?”
陈太医想了想,道:“精通谈不上。倒是早些年,宫里似乎有位从江南来的老嬷嬷,据说颇通些药膳调理之道,曾在太宗懿靖大贵妃宫中伺候过。后来年事已高,得了大贵妃的恩典放出宫去了,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京中。”
江南来的老嬷嬷!圆姐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她强作镇定,含笑谢过陈太医,又赏了些银子,吩咐春桃亲自送他出去。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一位曾伺候过懿靖大贵妃的江南嬷嬷,精通药膳调理。舒舒觉罗氏若是在东珠幼时,便与这类人物有所接触,那么东珠懂得这些,便不奇怪了。
然而,如何证实?又如何找到这位嬷嬷的踪迹?
圆姐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启祥宫。东珠的伤势,是关键突破口。
她吩咐春桃,务必弄清楚两件事:第一,东珠每日所用的药方和药材来源;第二,她伤势愈合的真实情况。
与此同时,前朝的风暴并未停歇。纳兰明珠一系的攻势愈发凌厉,又有御史接连上本,弹劾钮祜禄家在关外“蓄养私兵”、“心怀叵测”,罪名一项比一项骇人。虽无确凿铁证,但流言蜚语已足以动摇人心。
玄烨的态度依旧暧昧。他既未明确斥责弹劾之人,也未下旨申饬钮祜禄家,只是将那些奏折留中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煎熬。钮祜禄家在外朝的子弟如坐针毡,宫中的桑宁更是度日如年。她虽听从圆姐的劝告,强忍着没有发作,但眼底的惊惶与日俱增,抄写佛经时,手腕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圆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僵局,至少,要稳住桑宁,不能让她先自乱阵脚。
这日,她带着一套新得的湖笔徽墨,来到了东暖阁。
桑宁正对着一卷《金刚经》发呆,笔下的字迹潦草无力。
“宁儿,”圆姐将笔墨放在她案头,声音温和而坚定,“我知道你心中焦虑。但越是此时,越不能让人看出你的虚弱。”
桑宁抬起头,眼圈泛红:“姐姐,我……我怕极了。他们说的那些……万一是真的……阿玛的名声,钮祜禄家的基业……”
“没有万一!”圆姐打断她,目光灼灼,“便是有人构陷!你若先信了,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抬起头来,宁儿。你是姐姐和姐夫的嫡女,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便是天塌下来,也得挺直了脊梁骨顶着!”
她握住桑宁冰凉的手:“记住,在这宫里,你就是钮祜禄家的脸面。我们不能倒,更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桑宁看着姐姐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笔,努力让字迹变得平稳。
安抚住桑宁,圆姐回到自己殿内,春桃也带回了探查的消息。
“主子,启祥宫那边的药渣极难弄到,他们处理得非常小心。不过,我们的人买通了一个负责浆洗的小宫女,她说东珠格格换下来的纱布,上面的脓渍似乎……似乎比预想的要少,而且颜色也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烫伤那般。”春桃低声道,“另外,太医开的方子都是寻常的清热生肌的药材,但每次煎药,都是东珠格格的贴身宫女亲自在小厨房盯着,不许旁人靠近。”
果然有鬼!圆姐心中冷笑。东珠的伤,恐怕远比看上去要可控。她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用真实的伤痛来演一场戏,其心性之坚忍,谋划之深远,实在令人心悸。
“继续盯着,尤其留意她那贴身宫女都与哪些人有接触。”圆姐吩咐道,随即又问,“姑母那边,关于那位南边嬷嬷,可有更具体的消息?”
春桃摇头:“国公福晋说正在全力追查,但年代久远,线索太少,需要时间。”
时间……圆姐最缺的就是时间。纳兰明珠不会给她太多时间,玄烨的耐心也未必持久。
就在她苦思破局之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再次登门。
来的竟是苏麻喇姑。
她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探望昭意格格,并带来了慈宁宫新得的几样精巧玩具。
圆姐心知肚明,探望昭意是假,太皇太后借此传递某种信号才是真。
苏麻喇姑与圆姐说了会儿闲话,临走前,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太皇太后近日总说,这宫里啊,还是安静些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看着小辈们和和气气的。有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徒惹是非,对谁都没好处。”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圆姐却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与告诫。
太皇太后这是在警告她,也是警告钮祜禄家,不要再试图去深挖某些旧事,安安分分度过眼前的危机才是正理。
送走苏麻喇姑,圆姐独自站在殿中,心中一片冰凉。
太皇太后的话,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测。东珠的背后,果然牵扯着宫闱秘辛,而且是被太皇太后有意掩盖的秘辛!那位南边嬷嬷,恐怕就是关键人物。
如今,太皇太后亲自出手阻拦,她还能查下去吗?
前有纳兰明珠的明枪,后有东珠的暗箭,如今连太皇太后也摆出了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