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太阳照常升起,宫墙里的流言也随着这日光洒遍宫城内苑,金灿灿的光芒却驱不散宫闱深处悄然弥漫的阴霾。
圆姐起身梳妆时,春桃便急急从外面进来,面色凝重地屏退了左右,凑近低声回禀:“主子,不好了。玛琭早起去膳房取早膳时,有几个西六宫当差的小宫女,凑上来悄悄打听昨日钟粹宫出的事,问得可细了!”
圆姐执梳的手一顿,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皇上昨日不是严令封锁消息了吗?这才过了一夜,怎么传得如此之快?还传到了西六宫?”西六宫的消息如此灵通,绝非好事。
春桃摇头:“奴婢也不知源头在哪儿,但听玛琭说,那几个小宫女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连宁主子被瑟韵指认下毒、护甲上验出东西的细节都知道了。”
圆姐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散播谣言,要将桑宁“毒杀宫妃”的罪名坐实,要将桑宁置于众口铄金的境地。
“桑宁呢?”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怒,问道。
“宁主子许是昨夜睡得晚,现下还未起身。”
“让她多睡会儿吧,醒了也别让她出门,今日的膳食也都送到她房里去,暂且不要出门走动了。”圆姐吩咐道,随即对春桃低声说,“春桃,你想办法,务必悄悄打探出这消息最初是从哪里漏出来的。切记,要小心,莫要引人注意。”
春桃郑重点头:“主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知道该怎么做。”
圆姐这边为流言之事一头雾水,玄烨亦面临着类似的困扰。
乾清宫外,玄烨刚下早朝,正准备前往书房召见大臣,便见苏麻喇姑静候在廊下。玄烨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放缓脚步上前:“姑姑怎的亲自来了?可是皇玛嬷有何吩咐?”
苏麻喇姑恭敬行礼:“皇上万福。主子叫奴才来传个话,说皇上若是得空,便请去慈宁宫一趟。昨日钟粹宫的事……宫里头已经有了些风声,传到了主子耳朵里,但听来的总归是添油加醋,不尽不实,主子心里不踏实,还是觉得得亲自问问皇上,听听皇上怎么说。”
玄烨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怒意,又被强行压下,语气尽量保持平和道:“朕知晓了。有劳姑姑跑这一趟。朕这就过去,正好也有两日未给皇玛嬷好好请安了。”他顿了顿,对随侍太监道,“去南书房传话,就说朕稍晚些再到,让几位大人先将奏议条目理清楚。”
送走苏麻喇姑,玄烨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身,压抑的怒火如同实质般砸向紧随其后的梁九功:“混账东西!朕昨日千叮万嘱,要尔等严密封锁消息,是谁?!是谁惊动了皇玛嬷!梁九功,给朕查!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奴才,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梁九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冷汗直流:“嗻!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查!定将那嚼舌根的碎嘴子揪出来!”他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玄烨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原本打算先去南书房的计划也被打乱。
他深知太皇太后虽然平日颐养天年,不多问琐事,但一旦过问,必定是事态已经超出了普通宫闱纠纷的范畴。
他强压下怒火,整理了一下衣袍,冲着外头扬声道:“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玄烨步入殿内,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恭敬行礼:“孙儿给皇玛嬷请安。”
太皇太后倚在暖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皇帝来了,坐吧。”
玄烨在下首坐了,主动问道:“皇玛嬷特意叫苏姑姑去唤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皇太后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哀家听说……钟粹宫的叶赫那拉丫头,昨儿个殁了?”
玄烨心中暗叹,知道瞒不住,只得如实道:“是。孙儿本不想拿这等污糟事叨扰皇玛嬷,没成想……还是让您烦心了。”
太皇太后轻轻拨动一颗佛珠,语气听不出喜怒:“宫里死了个格格,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哀家怎会不知?皇帝如今打算如何处置?”
玄烨将目前查到的线索简要说明:“下头的人查验,婉仪是中了砒霜之毒身亡,毒是下在她饮茶的杯子里的。包裹砒霜的油纸,后来也在钟粹宫后墙根找到了。只是……婉仪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一口咬定,是桑宁趁递茶时下的毒,加之在桑宁的护甲上验出了砒霜残留,人证物证看似都对桑宁不利,眼下有些难办。”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还听说,皇帝已经禁足了宁丫头?”
玄烨点头:“是。眼下有人指认,为了避嫌,也为了便于查案,孙儿只好先让桑宁待在永和宫,暂不得随意出入。”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枯瘦的手指停住了捻动佛珠,忽然问了一个玄烨尚未及深思的问题:“皇帝,你可曾想过,原本昨日就该谴回本家的叶赫那拉婉仪,如今人没回去,尸首却停在宫中;而被指认为凶手的钮祜禄桑宁,反而禁足宫中。这个消息,若传到她阿玛纳兰明珠耳中,他会如何想?他会如何想?会如何做?这满朝文武,那些盯着后宫、等着抓你把柄的御史言官,又会如何议论?如何借题发挥?”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玄烨:“哀家身处深宫,消息尚且如此灵通。他纳兰明珠在宫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焉能不知?只怕此刻,他早已得了信,心中正酝酿着滔天算计呢。”
玄烨闻言,悚然一惊!他光顾着查案和安抚后宫,却忽略了前朝可能的连锁反应!尤其是牵扯到明珠这样护短的老臣!太皇太后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远超宫闱谋杀本身。
他深吸一口凉气,迅速起身,恭敬地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语带后知后觉的懊悔:“孙儿愚钝,虑事不周。求皇玛嬷指教,眼下该如何应对,方能稳住局面?”他将目光投向了历经三朝、洞悉世事的祖母,寻求破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