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瑟瑟发抖的平娘身上,带着威压:“朕已经派人去查你的底细过往了。若是你现在自己老老实实交代,是受何人指使,或是为何行此蠢事,看在李主子心善的份上,朕或许还能法外开恩,饶你家人一条生路。若是等梁九功查了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森寒:“那到时候,要承担的,可就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罪过了!”
平娘浑身剧烈一颤,眼神慌乱地闪躲着,就是不敢迎上那道天威般的视线。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却依旧咬紧了牙关,重重地磕下头去,哭诉道:“皇上明鉴!奴才……奴才真真是为了主子和小主子好啊!绝无半句虚言!不曾……不曾有任何人指使啊!奴才冤枉啊!”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模样倒真有几分蒙受奇冤的悲戚。
“哼!冥顽不灵!”玄烨见她死活不肯松口,眼底最后一丝耐性耗尽,冷哼一声,“朕就看你这张嘴,能硬到何时!押下去,严加看管!”
两名身材健硕的太监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哭喊挣扎的平娘拖了下去。
那凄厉的哭叫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殿外深长的宫道上,只留下殿内一片死寂。
玄烨这才坐回圆姐床边,脸上的戾气稍稍收敛,但眉宇间的冷峻并未完全褪去。他望向圆姐时,刻意放缓了语气,温声道:“这些腌臜事,你无需费神,更不必为此劳心。眼下你最要紧的是好生休养,将身子尽快调理好。其余一切,朕自会处置妥当,绝不会让任何人扰了你和孩子的清净。”
圆姐依恋地靠着他,轻声道:“臣妾明白,只是不舍得皇上为这等后宫小事动气伤身。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万望保重。”
玄烨拍拍她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朕知晓了。你总是这般体贴。”
殿内凝滞的空气刚刚有所缓和,这时,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桑宁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开口道:“既然皇上已经派人去查了,那……咱们是不是能用膳了?我这一路从祭典上赶回来,又惊又饿,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她说着,还配合地让肚子轻轻响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
瓜尔佳氏闻言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满是慈爱:“你这孩子!没个正形!你姐姐刚生产完,得坐月子,哪能出去吹风见人?用膳自然是在这房里,由人伺候着用些清淡的。”
圆姐也笑了笑,对玄烨道:“皇上忙碌了一整日,先是前朝祭典,又为臣妾之事劳心,想必也早饿了。不如就请皇上同宁儿去外间正殿一同用些膳食可好?臣妾这里有宫人伺候着就行,皇上不必挂心。”
玄烨经她一提,也确实感到腹中饥饿,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梁九功,传膳吧。”
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的梁九功立刻躬身应了声“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安排。
桑宁却惦记着姐姐,凑到床前问道:“那姐姐你呢?姐姐也饿了吧?你想吃点什么?”
瓜尔佳氏忙接过话头:“臣妇这就让人把特意给娘娘准备的月子膳端来,都是温补好克化的,臣妇亲自伺候她用一些。”
圆姐却摇摇头,看向玄烨,语气带着一丝恳求:“皇上,额涅为了臣妾之事,今日也是劳心劳力,一刻未歇。臣妾这里有春桃守着便足够了,她心细,臣妾也放心。皇上……可能赏臣妾额涅一个恩典,允她同您和宁儿一同去外间用膳?也算是稍事休息。”
玄烨闻言,目光转向一旁恭谨立着的瓜尔佳氏,觉得在理,便对瓜尔佳氏道:“圆姐儿说的是,是朕疏忽了。岳母大人今日辛苦了,便同朕一起用些吧,不必拘礼。”
瓜尔佳氏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感激,深知这是女儿在为自已争取体面,也是皇帝看在女儿刚刚诞育皇嗣、劳苦功高的面子上给予的殊荣。她连忙福身行礼:“臣妇多谢皇上恩典。”
玄烨率先起身,明黄色的袍角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迈步走向外间正殿。桑宁也雀跃地跟了上去,像是要尽快逃离这内殿依旧残留的压抑气氛。。
瓜尔佳氏落后一步,在即将走出内殿时,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平娘跪过的地方,眼神微冷,对留下的宫人吩咐道:“把那个晦气背主的妇人给我严加看管起来!派人盯紧了,莫要再让她胡言乱语,更不能碍了主子的眼!一切等皇上圣裁!”吩咐完,她这才整理了一下神色,恢复一贯的从容端庄,跟着走了出去。
西暖阁内暂时安静下来。圆姐在春桃的细心伺候下,勉强用了一些清淡温补的月子餐膳,便摇了摇头,示意撤下。
躺了整整一日,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僵硬了,酸软无力,便想撑着坐起来,再试着下地稍稍走动一下。
春桃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脸上写满了担忧:“主子!您刚生产完,身子最是虚弱的时候,万万不可轻易下地啊!还是好生躺着歇息吧!”
圆姐轻轻摆手,坚持道:“无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总是躺着反而气血凝滞,于恢复无益。我只是稍微走动几步,活络一下筋骨,就在这床榻周边,绝不走远。你过来扶着我些就好。””
春桃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看似柔和,实则内里刚强有主意,见她坚持,也不敢再强劝,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尽全力搀扶住圆姐的胳膊,让她将大半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极其缓慢地在床榻周边极小的范围内轻轻挪步。
每移动一步,圆姐都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和下身的隐痛,但她仍咬牙忍着。
在榻上躺着时,外间正殿的交谈声隔着门帘和一段距离,只能零星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和隐约的声响。此刻下地站定,虽然只是在门口附近极小范围活动,距离却终究更近了些,那声音便似乎隐约清晰了几分。
她似乎听到梁九功压低了声音在急促地禀报着什么,紧接着,便是玄烨似乎动怒拍了一下桌子的声音!玄烨的呵斥虽然具体字句依旧模糊,但那勃发的怒意却穿透门帘,清晰地传递了进来!
圆姐的心不由得提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攥住了春桃的衣袖。外面是发生了何事?是方才审讯那接生嬷嬷有了新的发现?还是前朝又出了什么紧急政务,竟让皇上在此时此地动如此大的怒气?
她下意识地凝神想去听个真切,但那声音似乎被主人刻意压制了下去,很快又低了下去,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絮语,依旧听不分明,反而更添了几分疑云和悬念。
她虽牵挂,却也知道此刻自己最重要的是休养,而且额涅和桑宁都在外头,若真有什么要紧事,晚些时候等皇上走了,再悄悄问她们也不迟。
于是,圆姐便强自按下心中的好奇与隐隐的不安,不再试图去探听,只继续由春桃稳稳地搀扶着,一步步在这方寸之地艰难踱步,感受着身体里细微的力气正一点点重新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