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圆姐耳边炸开:“圆姐儿,你搬来乾清宫住吧。”
怀中温软的身躯猛地一僵,瞬间变得如同石头般僵硬。圆姐几乎是弹射般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双总是含情带怯的眸子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塞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声音都变了调:“搬来……乾清宫?”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昨夜的疯狂,和此刻的温存冲昏了头,产生了幻听。
“嗯。”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你那钟粹宫,人多眼杂,心思各异。东边住着叶赫那拉氏,西边又……总之,太不清净,不如在朕身边安心。”他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她因惊愕而微凉的侧脸,带着亲昵。
圆姐心中警铃大作!方才的温存柔情瞬间被冰冷的警惕覆盖。
乾清宫!这三个字本身就是帝王的象征,是前朝后宫的交界,更是唯有皇后才有资格长久留宿的禁地!
她一个尚未正式晋封的格格,若真搬进来,无异于将自己剥光了架在火上烤!会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这更是对祖宗家法、宫规铁律最赤裸裸的践踏!太皇太后、朝堂上的言官御史……谁敢想象那铺天盖地的非议和弹劾?
“不!三哥哥,这万万使不得!”圆姐几乎是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的话语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惶恐:
“求皇上收回成命!这乾清宫,自古以来便是帝后寝殿,是处理天下政务的庄严之所!臣妾蒙得圣恩,能伴驾左右,已是皇上赐予的天大恩德!臣妾……臣妾万万不敢逾矩!此例一开,前朝如何议论天子私德?后宫如何揣测圣意?祖宗规矩又将置于何地?臣妾惶恐万分,万死不敢受此恩典!求皇上三思!”
她伏下身,额头触地,姿态恭谨而决绝。
玄烨看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身影,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本意是想护着她,让她离自己更近些,远离那些纷扰。却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一股被忤逆的不悦悄然升起。
他沉着脸,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你先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跪,成何体统!”他的力道很大,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耐。
圆姐被他拉起,脚下还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抬起头时,眼中已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不肯轻易落下。
她望着玄烨,那双盈盈水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愫。有未散的惊惶,有深切的恳求,有对帝王威严的敬畏,更深处,还藏着一丝委屈,她并非不领情,而是这情太重,她接不住,也不敢接。
“三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无比清晰,“只要三哥哥心中有我,时时念着我,圆姐儿便知足了。能像现在这样,偶尔得三哥哥召唤,陪伴左右,说说话儿,已是圆姐儿几世修来的福分。乾清宫……臣妾真的不能住,也不敢住。求三哥哥体谅圆姐儿的难处。”
她将“体谅”二字说得极重,带着哀求。
玄烨看着她含泪的眼,倔强的神情,心头那股被拒绝的不悦,终究被她眼中那份知足的依赖所取代。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透过那层泪光看进她心底去。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大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罢了……是朕思虑不周。”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妥协,“只想着让你离朕近些,少些是非,倒忘了这其中的关碍……”他顿了顿,没有将“忘了你只是个格格”这句话说出口,但那份意思已然明了。他身为皇帝,有时也难逃这重重枷锁。
然而,他话锋一转,随即又道,“但钟粹宫,你是住不得了。”
圆姐靠在他怀里,身体依旧紧绷着,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那决定她去向的宣判。
玄烨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又像在下定一个决心:“你搬到……永和宫去吧。”
“永和宫?”圆姐猛地从他怀里抬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亮光。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桑宁可还禁足着呢!”这个名字说出口,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果然,提起桑宁,玄烨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眉宇间凝聚起怒意:“哼!说起你那妹子,朕就生气!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
圆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地仰望着他,声音带着试探:
“三哥哥……我想问,可不知三哥哥愿不愿意同我说说?桑宁她……究竟做了什么?我虽知她性子急躁了些,可……可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玄烨低头看着她满是恳求的眼睛,那眼神纯净清澈,不似作伪。
他想起她为那些不相干的侍卫求情时的心善;想起她方才为规矩而跪的倔强;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承欢时的一句句“三哥哥”……
罢了,此事终究瞒不住她,也无需再瞒。与其让她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不如……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拉着她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语气带着无奈,还有些尚未平息的余怒:“也罢,告诉你就是。早晚你也会知晓的。你且坐稳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