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鎏金宫灯刚点上,马佳蓁蓁就接到了圣旨。她连斗篷都来不及系好,只随手抓了件杏色云缎披风,便踩着花盆底“噔噔噔”往长春宫赶。廊下的宫女提着琉璃灯小跑着追,一叠声地喊:“主子仔细脚下!”
长春宫正殿里,那拉塔纳刚送走传旨太监。她产后虚弱的身子还倚在织锦靠枕上,苍白的脸上却因激动泛起两团红晕,连带着眼角那颗泪痣都鲜活起来。
见马佳蓁蓁提着裙子跑进来,鬓边的点翠蝴蝶钗都歪了,不由嗔道:“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姐姐!”马佳蓁蓁一把攥住塔纳的手,“皇上开恩了!咱们的孩儿能留在身边了!”她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色,连带着耳坠上的珍珠都跟着乱晃。
塔纳示意宫女添茶,亲手将霁红釉茶盏推过去:“快来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见蓁蓁仰头饮尽,她忽然压低声音:“既如此...那药...”
“可不就是为这个!”蓁蓁忙用帕子掩着嘴凑近,“姐姐你说,那让孩儿起疹子的药,是不是能停了?”
塔纳指尖轻轻划过炕几上雕的百子图纹:“早该停了。每次喂药时,看着哥儿浑身通红的样子...”她突然哽住,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
“还是姐姐聪慧!”蓁蓁挽住塔纳的手臂,“装病这法子当真妙极!”
塔纳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微微发颤:“妹妹别高兴太早。”她目光扫过殿外影影绰绰的宫人身影,“那位失了孩子的...保不齐哪天又打起咱们孩儿的主意。”
蓁蓁的笑容渐渐凝固,不自觉地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沉默片刻后,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姐姐说得是...咱们是该多长几个心眼。”
塔纳松开手,从袖笼里取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甲上沾染的茉莉香粉:“除了你我贴身的几个丫头,其他人靠近阿哥,都得让嬷嬷们盯紧了。”她突然将帕子重重按在炕几上,“特别是那些新调来的乳母,保不齐就是谁安插的眼线。”
“要不...”蓁蓁凑近几分,“咱们也学着养几个得用的人?就像梁九功那样,能在紧要关头出出主意?”
塔纳轻轻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这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墙头草?今日对你忠心,明日就能为了一锭金子要你的命!”
蓁蓁泄了气,靠在榻上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只能干等着,任人欺负不成?”
“急什么。”塔纳忽然从炕柜暗格里取出个珐琅小盒,指尖蘸了些薄荷油抹在蓁蓁太阳穴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把那药停了。突然断药太显眼,得想个法子,慢慢减量,再找个由头彻底停掉。”
蓁蓁眼前一亮,抓住塔纳的手腕:“就说阿哥用了这药见好,该换调理的方子了!”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低下去,“可太医院那边...”
塔纳从鬓边取下一支金镶玉的簪子,在烛光下转了转:“张院首的夫人,最爱这种样式的首饰。”
蓁蓁闻言眼前一亮,忙不迭地往自己发间探去:“我那儿还有支太皇太后赏的金錾连环花簪!”她说着比划起来,“这么长的赤金簪身,錾着西番莲纹,花心嵌的可是暹罗进贡的蓝宝石...”
话音未落,塔纳忽然按住她的手,鎏金护甲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寒芒:“糊涂!御赐之物也敢往外送?”她压低声音道,“那簪子底下可都錾着内务府的印呢。”
蓁蓁这才恍然,懊恼地咬了咬唇:“那...那我还有对翡翠镯子,是去年生辰时...”
塔纳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倒不如...”她忽然贴近蓁蓁耳畔,呵气如兰,“把前儿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匣子南珠...”
窗外夜色渐深,长春宫的烛火却仍亮着。蓁蓁与塔纳对坐于暖炕上,珐琅小盒里的薄荷油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却驱不散二人心头沉沉压着的事。
蓁蓁捏着帕子,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绣线,低声道:“姐姐,那南珠...若是送出去,会不会太显眼?内务府那边可都记着档呢。”
塔纳轻轻摩挲着金簪上的缠枝纹,唇角微勾:“傻妹妹,谁让你明着送了?”她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张院判每月初五都会去广济寺上香,他家夫人最爱在后殿的观音堂求签。”
蓁蓁眸子一亮,顿时会意:“姐姐是说...”
“南珠不必经咱们的手。”塔纳指尖蘸了茶水,在炕几上画了条蜿蜒的线,“广济寺的知客僧,是阿玛旧部的门生。”
蓁蓁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什么:“可若是张院判收了东西却不办事怎么办?”
塔纳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薄笺,在烛火上轻轻一晃:“他不敢。”火舌舔过纸角,映出笺上一行小字[辛亥年三月初七,人参二两,麝香一钱......]
蓁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太医院的秘档!“姐...姐姐何时?”
塔纳漫不经心将燃尽的纸灰碾碎在香炉里:“这宫里想活命的人,总得留些后手。”
三更梆子遥遥传来时,蓁蓁踏出长春宫。夜风穿过回廊,她下意识拢紧孔雀纹云缎斗篷。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宫里的夜,似乎永远都不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