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膳,三人沿着曲廊缓步而归。月色将雕栏的影子拉得老长,如水般漫过她们逶迤的裙裾。婉仪在揽月阁前驻足,指尖轻抚圆姐鬓边微湿的碎发:“今日这一番折腾,妹妹们都早些安置罢。”她声音轻柔,却让身后提灯的宫女们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西暖阁内,鎏金鹤嘴香炉吐着缕缕沉香。圆姐浸在撒满玫瑰瓣的浴桶中,青丝如瀑垂落,在水面铺开成墨色的云。小宫女跪在青玉踏板上,正用丝瓜瓤细细擦着她凝脂般的背,带起细碎水声。
“主子,可要添些热水?”绯云捧着茉莉香膏进来,见圆姐儿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便轻手轻脚地将香膏搁在托盘上。
沐浴完毕,绯云用软烟罗帕子细细拭干她身上的水珠。圆姐裹着月白寝衣跳上床榻,锦缎被面顿时陷下去一个小窝。
“好绯云,给我取些青瓜片来,今日日头大了些,晒得我脸皮发紧。”
青瓜的清新气息很快在纱帐间弥漫开来,混着沉香在纱帐间浮动,交织成独特的安神香气。圆姐仰躺在填漆拔步床上,脸上敷着薄薄的青瓜片,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窗外,一只夜莺在石榴树上轻啼,又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砰——”
东暖阁的珠帘突然被掀得乱响,桑宁赤足闯进来,月白中衣外只松松垮垮披了件杏色纱袍。
圆姐揭下眼睑上的青瓜片,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大半夜的,你倒是给我留片门扇。”
桑宁踢掉绣鞋滚上床榻,发间的茉莉头油蹭在锦衾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突然抓住圆姐的手腕:“你说...”声音又戛然而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腕间的白玉镯子。
圆姐会意,扬手屏退左右。待侍女们的脚步声远去,她才贴着桑宁的耳垂道:“那拉氏这胎来得真是时候,正赶上南苑秋猎。”
“谁稀罕管她!”桑宁蓦地翻身坐起,纱袍滑落腰际,“我是说...”她咬住下唇,半晌才挤出蚊呐般的声响,“皇上既待我们好,为何...为何从不宣我们侍寝?”
帐外烛花“噼啪”地爆响,惊得纱帷轻颤。圆姐突然笑出声,青瓜片从脸上簌簌掉落:“傻丫头,你当那拉氏这胎怎么怀上的?”
她凑到桑宁耳边:“听说是在御书房...”
桑宁耳尖瞬间红得滴血,猛地扯过锦被蒙住头。圆姐隔着被子戳她:“急什么?咱们这位万岁爷啊~”话音突然止住,窗外传来守夜宫女轻微的咳嗽声。
待脚步声远去,圆姐方才继续道:“皇上这是疼你呢。那拉氏有孕又如何?不过享着嫔位份例。”她指尖卷着桑宁的发梢,“倒是你,乾清宫嬷嬷日日跟着,当旁人都是睁眼瞎?”
桑宁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眸中水光潋滟:“可...”
“可什么可。”圆姐突然从枕下摸出个檀木小匣,“瞧瞧,今儿皇上赏的螺子黛,说是江南新贡的。”她打开匣子,里头黛粉细腻如绸,“你那儿早得了两盒吧?梁九功是不是还说了...”她捏着嗓子学道“万岁爷说,桑宁格格画远山眉最是相宜~”
桑宁忽然从锦被中探出头来,发丝凌乱地贴在泛红的腮边。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一缕发丝,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我总觉得...皇上待我,似乎有几分不同。”
圆姐儿支起手肘:“说来听听。”
“八月初乾清宫赐宴那回,御膳房怎就偏偏上了我爱吃的鹿筋锅子?还有今日里的山楂金糕,”她咬咬下唇“许是我想多了。”
圆姐忽然轻笑,指尖戳了戳桑宁的脸颊:“皇上待你好还不好?莫非非要像对那拉氏那般,怀了龙种才给个嫔位份例?”
桑宁喉头轻轻滚动:“话虽如此,可入宫前阿玛再三嘱咐,说宫闱女子最忌善妒。可每每见那拉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这心里就像堵着团棉花似的。”
“傻姑娘,我们既入了这深宫,心里装着皇上是天经地义。你不必觉得是自己生性好妒,我们只是后宫的嫔妃,用不着学中宫那套贤良淑德。你当皇后娘娘就没吃过醋?”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石榴树枝沙沙作响。几片花瓣粘在窗纱上,像极了桑宁眼下淡淡的红晕。
“再说了,你可见皇上赏过那拉氏螺子黛?”圆姐突然从枕下摸出个荷包,倒出几粒茉莉香丸,她将香丸投入床边的鎏金香兽,青烟顿时袅袅升起,“更别说差梁九功特意嘱咐画什么眉...”
桑宁望着帐顶,忽然轻声道:“那若是...”
她绞着被角,声音细若蚊呐,“若是皇上一直不召见。”
“若是?”圆姐轻笑一声,吹灭了床头的红烛,“你且记住,在这深宫里,皇上的偏爱就是最大的道理。”
圆姐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最后一枚青瓜片贴在桑宁额上:“睡吧,明儿还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呢。”
窗外掠过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帐上,恍若一枝并蒂莲。更漏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