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前,琴音正捧着个鎏金香炉出来。“主子在试香呢。”她笑着打起珠帘,“说是要配今儿的衣裳。”
阁内婉仪对镜理妆,从铜镜里瞧见二人身影,唇角微扬:“来得正好。”她转身时耳畔明月珰轻晃,“你们闻闻,这鹅梨帐中香可压得住那位的孔雀翎华盖?”
圆姐凑近香炉深嗅,突然笑出声:“好姐姐,这里头莫不是还掺了龙脑?”她指尖轻点婉仪袖口,“难怪连蝴蝶都要绕着飞。”
三人笑作一团,远处含晖阁的铜钟悠然响起。琴音匆匆打起帘子:“主子们,时辰不早了。”
琴音的话音未落,含晖阁方向的铜钟又敲了一记,余音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三人这才惊觉,日影已西斜到了廊柱第三道金线处。
“快些!”婉仪一把抓过桌上的累丝金钿往鬓边按,另一手已经拽开了珠帘。
三人沿着九曲回廊疾行,婉仪突然按住鬓角:“我的明月珰!”
“在这儿呢!”圆姐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只耳坠,原来方才笑闹时竟被她顺手摘了去。
转过最后一折游廊,含晖阁的琉璃金顶已近在眼前。守门的太监远远瞧见三人身影,忙不迭打起孔雀纹织锦帘子。殿内飘来缕缕檀香,混着隐约的茶香果香。
桑宁突然驻足,轻轻“呀”了一声。圆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拉塔纳正端坐在右侧首位,月华裙上的银蝶在烛火中流光溢彩。
“这位置...”桑宁小声嘟囔着,话音未落苏麻喇姑却已经打着欠儿近前。
“各位格格快请坐吧。”她手中宫扇虚引,“奴婢引路。”苏麻喇姑转身时,香囊里飘出一缕熟悉的沉水香,与殿中龙涎香混在一处。
远处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那拉塔纳正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她的目光却越过氤氲的茶雾,直直地望向这边。那双凤眼里含着三分笑意,却让圆姐无端想起猎场上的鹰隼盯着猎物时的眼神。茶盖又一次轻叩杯沿,“叮”的一声,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苏麻喇姑手中团扇一顿,眼角笑纹骤然加深:“那拉庶妃这位置坐得偏了些。”她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内倏然一静,“如今钮钴禄格格享着妃位份例,叶赫那拉格格也是正经记了玉牒的福晋,按例您该坐在李格格下首才是。”
那拉塔纳指尖的茶盖“当”地磕在杯沿,翡翠镯子撞出一声脆响。她慢悠悠掀起眼皮,朝苏麻喇姑飞了个白眼:“多谢姑姑提点,奴才这就挪位置去。”
“格格折煞奴婢了。”苏麻喇姑侧身避过她的礼,团扇掩去唇角冷笑,“奴婢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哪比得上各位金枝玉叶。”她手中扇柄忽地指向右侧第三张空椅,“您请——”
那拉塔纳广袖一甩,腕间翡翠镯子突然滑落,“啪”地碎成两截。殿内众人呼吸一滞,却见她弯腰拾起断镯,笑吟吟道:“碎碎平安。”
珠帘轻响,太后搀着太皇太后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几个姑娘来得倒早。”太后笑着招手,“快坐下陪老祖宗说会子话。”
几人连忙行礼问安,规规矩矩地在下首绣墩上坐了。圆姐和桑宁偷眼瞧去,见太皇太后今日穿着件绛紫色团寿纹常服,虽朴素却透着威严。
“苏茉儿,”太皇太后忽然开口,手中茶盏轻叩案几,“去把科尔沁新贡的炒米取来。”她眼角笑纹舒展,“咱们娘几个闲磕牙,正好打打牙祭。”
苏麻喇姑笑着应了,转身时朝那拉塔纳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拉氏正低头整理裙裾,月华裙上的银蝶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圆姐乖巧地接过宫娥奉上的奶茶,忽听太皇太后笑吟吟道:“这炒米还是哀家当年从科尔沁带来的方子,用草原黄油慢火炒制的,你们小姑娘尝尝可还吃得惯?”
桑宁捏起一块金黄油亮的炒米放入口中,霎时酥香满颊。她不禁眉眼弯弯,脱口道:“老祖宗,这炒米香得紧呢!比嫔妾宫里小厨房做的萨其马还要香甜几分!”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脸,忙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太皇太后见状,指着桑宁对太后笑道:“瞧瞧这丫头,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变着法儿跟哀家讨吃食呢!”
太后抿嘴一笑,发间金凤步摇的珠串轻晃:“皇额娘既这么说,不如赏这贪吃鬼些带回去?省得她夜里馋得睡不着觉。”说着朝身旁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拉塔纳在席末执起青玉茶盖,借着饮茶的动作掩住鼻间一声轻嗤。太皇太后似有所觉,忽然话锋一转:“那拉丫头也带些回去,哀家记得承庆最爱这口。”鎏金护甲在锦盒上轻轻一叩,惊得塔纳手中茶盏险些脱手。
苏麻喇姑适时捧上几个珐琅食盒,盒盖上竟都刻着各人闺名。桑宁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发现里头还垫着层油纸,是她素日最爱用的茉莉香笺。
正当桑宁捧着珐琅食盒出神时,殿外忽然响起三声净鞭。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雕花门扇:“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那拉塔纳的茶盏“当啷”一声滚落在地。太皇太后却不慌不忙,将最后一块炒米放入口中,这才抬眼看向玄烨。
玄烨着一身靛青色常服踏入殿中,腰间白玉带钩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桑宁手中的食盒上略作停留:“儿臣给皇玛嬷、皇额娘请安,看来是来得不巧,错过了好东西。”
太皇太后笑着招手:“皇帝来得正好,科尔沁刚贡的炒米,哀家正说要给这几个丫头分些。”她指着桑宁,“这馋猫方才还说比萨其马香甜呢。”
玄烨眉梢微挑,走到桑宁跟前:“是吗?”他声音很轻,却惊得桑宁指尖一颤,食盒里的炒米簌簌作响。圆姐在旁悄悄拽了拽她的袖角。
“皇...皇上若是不嫌弃...”桑宁捧着食盒的手微微发抖,“嫔妾这份...”
“胡闹。”太后突然打断,“哪有让皇上吃剩食的道理。”她转头吩咐嬷嬷,“去取新的来。”
玄烨却已从桑宁食盒中拈起一粒炒米,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朕尝尝便是。”他咀嚼时,目光扫过那拉塔纳惨白的脸色,“嗯,确实比萨其马香甜。”
殿内熏香忽然浓了几分,混着炒米的酥香,熏得人眼眶发热。太皇太后的沉香念珠“咔嗒”一响,惊醒了怔忡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