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如同冰冷的血液，在观测室的虚无中永恒循环。李慕白的意识悬浮其中，既是囚徒，也是窃听者。他不再试图与眉心标记进行危险的主动沟通，而是将全部心力投入到对数据流本身的分析中。
这并非易事。信息碎片化严重，大多经过加密或缩写，且主要围绕他自身的生理与能量参数。但滴水穿石，在无数次的循环往复中，一些重复出现的模式和高频词汇，开始在他意识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净化循环”、“情绪光谱基线校准”、“异常结构抑制阈值”、“火种共鸣安全参数”……这些是与他直接相关的。
而一些更宏观的词汇，则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外围哨站能量屏障稳定性”、“d-3区重建进度（延迟）”、“第七区边缘‘灰潮’活动加剧”、“‘空镜’活动模式分析（未更新）”。
“灰潮”？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词，但从语境看，似乎是某种在第七区边缘地带活动的、规模性的威胁，其危险程度足以让基地在内部危机重重时仍保持关注。
最让他留意的，是偶尔出现的、关于“协议”的提及。
“……执行标准监控协议V7.3……”
“……‘破壁’行动预备协议，第三阶段待启动……”
“……检测到非标准能量交互，触发‘缄默’协议局部响应……”
“缄默”协议？这似乎是一种在检测到某些特定类型能量交互时自动触发的安全措施。李慕白立刻联想到之前与冰冷意识连接时，偶尔会感受到的那种被强行干扰或压制的感觉。难道那就是“缄默”协议的效果？
他回想起冰冷意识传递出的碎片信息——“协议……错误……”。
难道，冰冷意识本身，也受制于某种“协议”？而它认为这协议出了“错误”？
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基地内部可能存在着一套或多套复杂的、针对不同超凡现象或个体的“协议”系统。这些协议或许是旧时代遗留的自动化防御机制，也可能是“火种”序列研究出的控制手段。而那个冰冷意识，以及他李慕白自己，都处于某些协议的监控与控制之下。
“破壁”行动，或许就是试图打破其中某些协议束缚的尝试？
那么，他的价值，除了作为“信标”和“诱饵”之外，是否也在于他可能是一个能够引动“协议”反应的……测试案例？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但也看到了新的可能性。如果他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些“协议”的触发条件和运行逻辑，是否就能找到其中的“裂隙”？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倾听”所有与“协议”相关的数据片段，试图拼凑出它们的规则。他发现，“缄默”协议似乎对那种混合了星屑银光与冰冷波动的能量（即他与冰冷意识连接时，被星痕污染后的信号）反应最为强烈。而对相对纯粹的火种能量（青岚使用的暗红流光）或基地标准能源，则几乎没有反应。
这是一个突破口！
他无法控制星痕，也无法完全掌控眉心标记。但他可以……尝试影响它们交互的“模式”？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无异于在炸药库旁玩火。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监控相对松懈，或者外部有足够干扰的时机。
这个机会，比他预想中来得要快。
这天（或者说，在数据流某个特定的循环节点），监控信息中出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更新：
*……警告：第七区边缘，‘灰潮’活性异常升高，已突破三级警戒线。外围哨站‘铁盾’请求支援，能量屏障过载风险……基地进入二级战备状态，部分非核心监控资源向防御网络倾斜……*
“灰潮”加剧！基地防御压力增大！
几乎在同时，李慕白感觉到，笼罩在自身意识上的那种无孔不入的监控压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就像紧绷的弓弦，因为需要同时瞄准多个目标，而不得不稍微放松了对某一个目标的锁定力度。
就是现在！
他没有试图去连接冰冷意识，那太明显，太容易被“缄默”协议捕捉。他做的，是更加隐蔽的举动——
他回忆着青岚引导他时，那暗红流光的“频率”和“质感”，回忆着那种灼热、排斥的守护意念。然后，他调动起自身意识中残存的、微弱到极致的一丝类似情绪（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操控的反抗），将这股意念，并非投向眉心标记，而是……缓缓覆盖向右手臂那团星痕暗影所在的区域！
他无法控制星痕，但他可以尝试，用这微弱却性质相反的“火种”意念，去“刺激”它，去扰乱它那冰冷的、与“空镜”同源的活性！
这就像用一根微热的针，去轻轻刺探一块敏感而危险的活体组织。
起初，星痕暗影毫无反应，依旧沉寂。
李慕白没有放弃，持续地、极其耐心地维持着那丝微弱的“火种”意念的覆盖。
一秒，两秒……
突然，星痕暗影猛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那团蠕动的暗影表面，骤然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恼怒和排斥意味的星屑银光！这光芒一闪而逝，但就在它亮起的瞬间，李慕白清晰地感觉到，眉心那个冰冷的标记，似乎被这同源却带着“杂质”的波动所吸引，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主动的共鸣涟漪！
嗡……
一股混合了冰冷、星屑银光以及一丝微弱“火种”干扰的、极其复杂且不稳定的复合波动，以他身体为中心，极其短暂地扩散开来！
这波动强度很低，性质混乱，在平时或许会被直接忽略或归类为背景噪音。
但此刻，基地防御系统正因为“灰潮”而高度敏感，部分监控资源被抽调！
几乎在这复合波动出现的下一秒，李慕白“听”到了数据流中传来一声尖锐的、不同于以往的警报意念！
*……警告！深度观测室检测到未定义复合能量波动！强度Level-0.5！频谱分析……匹配度不足……无法归类！*
*……触发‘缄默’协议……响应延迟……资源不足……*
*……启动备用分析模块……优先级调低……*
“缄默”协议被触发了！但因为能量波动性质未明，且基地正处于战备状态，资源倾斜，导致协议响应出现了延迟和优先级下降！
就是这短暂的混乱与延迟！
李慕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全部意念集中，不再是刺激星痕，而是如同一道无声的呐喊，沿着那尚未完全被“缄默”协议压制的、混乱的复合波动通道，冲向眉心的标记！
他没有传递复杂的词语，只凝聚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意念，混合着他此刻所有的决绝与探寻——
**“合作？！”**
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冰冷的标记所吞噬。
没有立刻的回应。
外部的数据流警报依旧在响，但“缄默”协议的力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强，如同逐渐合拢的金属巨钳，就要将那短暂的混乱彻底镇压。
就在李慕白以为再次失败，意识即将被重新拖回那片麻木的数据海洋时——
眉心标记深处，那股冰冷的意识流，终于传来了一丝清晰度远超以往的反馈。不再是破碎的词语，而是一段完整的、带着某种程序化简洁，却又透着一丝奇异波动的意念：
*……协议……存在裂隙……*
*……定义：临时协作单元（李慕白）……*
*……目标：突破当前约束场……*
*……风险：极高……应允\/拒绝？*
冰冷，直接，毫无感情，却清晰地给出了选择和路径！
李慕白的心脏（意识核心）剧烈震颤起来。
协议裂隙！临时协作单元！突破约束场！
它回应了！它认同了合作的可能！虽然这合作建立在冰冷的逻辑和极高的风险之上！
没有时间犹豫。
在“缄默”协议的压制力彻底降临前，李慕白用尽全部意念，做出了选择：
**“应允！”**
下一秒，冰冷的巨钳轰然合拢。
所有异常的波动被强行镇压，数据流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稳。
*……未定义波动已清除……‘缄默’协议执行完毕……*
*……深度观测室恢复标准监控模式……*
观测室内，重归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李慕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在他意识的深处，一个基于“协议裂隙”和“临时协作”的、危险而渺茫的盟约，已经悄然缔结。
破局的第一步，他终于，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