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魁的怒吼在废墟间沉闷地回荡,旋即被更庞大的死寂吞没。他撑着岩石化的膝盖站起,环顾四周——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空气中挥之不不去混杂着尘埃、腐烂和微弱异变能量残留的刺鼻气味。这里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海京市,却已沦为一片绝望的坟场。
巫祭默默地将昏迷的女孩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混凝土块后,宽大的黑袍下传出低沉而古老的音节,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雾气如同触须般探出,轻柔地萦绕在女孩周围,形成一层薄弱的防护,隔绝着外界过于浓烈的负面情绪和可能存在的能量侵蚀。
“她怎么样?”石魁的声音沙哑,带着尚未平息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精神核心透支,与‘方舟’的强制连接被暴力切断,反噬严重。”巫祭的声音透过处理,依旧平淡,但黑袍的微微起伏显露出他并非全无消耗,“需要时间静养,但此地……并非良选。”
石魁重重哼了一声,岩石拳头再次砸在身旁一根扭曲的钢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冷焰她……”他的话堵在喉咙里,那个以自身为代价为他们开辟生路的女人,她的身影最终与苍白火焰一同燃烧、消散的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记忆。
“她的选择,守护了‘火种’的延续。”巫祭缓缓道,“现在,愤怒无济于事。感知这片土地,石魁,它正在……生病。”
石魁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将那双岩石般的手掌按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土黄色的微光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水滴渗入干涸的土地,尝试着与他脚下这片饱经摧残的大地重新建立连接。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眉头紧锁。
混乱。无序。地脉的能量不再如往日般沉稳流淌,而是充满了狂暴的乱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杂质”。那并非归墟的虚无,也非混沌的狂乱,而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黏稠的,仿佛渗透到土壤颗粒之间的……“恶念”。像是无数细微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孢子,混杂在地气中,悄然滋生。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地脉被污染了?是之前战斗的残留?”
“不止。”巫祭的黑袍转向避难所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的人声似乎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与偏执,“混乱的源头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他在……播种。”
“播种?”石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难看。
……
与此同时,西区避难所内。
李婉已然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中心。她怀抱着健康熟睡的孩子,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辉,向围拢过来的几个眼神麻木或充满渴求的幸存者,低声诉说着她的“神迹”。
“……不需要药物,不需要医生,只需要一颗绝对虔诚的心,一点微不足道的‘奉献’……”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那是极端情绪洗礼后留下的印记,“祂聆听着我们的苦难,祂愿意伸出援手,只要我们证明自己的价值……”
一个面色蜡黄、不断咳嗽的男人急切地问:“怎么奉献?需要什么?我什么都愿意!”
李婉的眼中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被无形之手引导过的“智慧”,她压低声音:“最初的奉献……可以是象征性的,一滴血,代表你的决心与归属……更重要的是,传播祂的慈悲,让更多迷途的羔羊知晓……”
罗鸣的残响,如同附着在情绪网络上的病毒,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没有直接操控李婉的言行,那太粗糙,容易被察觉。他只是在她情绪最激荡时,埋下了一些“合理化”的念头和“有效”的传播方式。他看着信仰的幼苗在绝望的土壤中抽出扭曲的嫩芽,感受着由此产生的、更加纯粹而狂热的情绪能量丝丝缕缕地汇入他残存的本源。
这比直接催化一个强大的异变体,效率低得多,但……更加安全,更加根深蒂固。如同将致命的真菌孢子撒入森林,让它们自行寻找宿主,悄然蔓延。
……
阴暗的地下室里,王强已经离开了。他行走在废墟的阴影中,感受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世界。过往的懦弱似乎被一种冰冷的兴奋所取代。他尝试着靠近其他零散的幸存者,不再退缩,反而刻意散发出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引动他人内心恐惧的气息。
一个正在废墟里翻找食物的女人被他靠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手中的半袋饼干掉落在地,惊恐地看着他。王强没有抢夺食物,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品尝着空气中那无形的恐惧滋味,然后满足地转身离开,留下那个女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他体内的那股微弱力量,似乎壮大了一丝。
罗鸣的残响“注视”着王强的行为。这颗种子选择了“掠夺”与“支配”的方向,虽然稚嫩,但潜力可观。他不需要指导,只需要提供最初的火花,人性自会完成剩下的燃烧。
……
石魁和巫祭带着昏迷的女孩,艰难地在废墟中跋涉,寻找着相对安全且能够暂时落脚的地方。他们试图联系其他可能幸存下来的官方人员或“火种”序列持有者,但通讯完全中断,感知范围内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与偶尔传来的、意义不明的异响。
“必须找到尚存秩序的据点,”石魁沉声道,一边用蛮力推开挡路的混凝土块,“了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必须把罗鸣那混蛋还没死透的消息传出去!”
巫祭默然点头,黑袍下的手指不断掐算着什么,似乎在通过某种古老的方式占卜着方向与吉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前方……有强烈的‘死亡’聚集,但……并非自然的消亡。”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栋半塌的商场大楼。
石魁眼神一凛,示意巫祭保护好女孩,自己则如同一辆人形坦克,谨慎而又迅速地靠近那栋大楼。
还未进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精神被强行扭曲后残留的癫狂气息,就扑面而来。
他踏入商场内部,眼前的景象让他这岩石般的汉子也倒吸一口凉气。
十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他们并非死于外力创伤或异变体袭击,而是……自相残杀。从现场散落的简陋武器和彼此身上的伤口来看,这些人是在极度的恐惧和猜忌中,爆发了内讧,直至全部死亡。
而在墙壁上,用不知是血还是什么颜料,涂抹着一些歪歪扭扭、充满怨恨和诅咒的字句,大多是关于背叛、关于隐藏的怪物、关于必须先下手为强……
石魁蹲下身,检查着一具尸体那惊恐扭曲的面容,又看了看墙上的涂鸦,岩石般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不是异变体干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是……人祸。”
巫祭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黑袍下的目光扫过现场,缓缓道:“恐惧的种子已经发芽。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收割着混乱的果实。”
石魁猛地站起身,环顾这片血腥的死亡之地,又望向商场外那片更加广阔、死寂中孕育着未知危险的废墟。
“找到他。”石魁的声音如同两块岩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必须在他把所有人都变成疯子之前,找到那该死的灰烬,然后……把他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