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下品灵石。” 许星遥连眼皮都未曾抬动一下,报出了一个低得几乎令人瞠目的价格。
那修士闻言一愣,脸上瞬间写满了错愕,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十块下品灵石?这价格对于任何胆敢声称能“安神定魄,抵御阴邪”的药物而言,简直与白送无异。
市面上但凡能跟宁神静气沾点边的丹药,哪一样不是动辄要价数十甚至上百灵石?即便是齐家内部因那特殊任务发放的安神丹药,效果微乎其微不说,还发放得抠抠搜搜,极难到手。若非如此,他上次也不至于心神焦躁到那种地步,病急乱投医地花三十灵石买那株带着点奇异寒气的宁心草了。
巨大的价格落差,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便宜到这种程度,就算被骗,损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万一它真的有点效果呢?那自己岂不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好!我要了!” 这念头一起,修士不再有半分犹豫,几乎是抢着说话。他迅速掏出十块下品灵石放在摊位上,仿佛生怕许星遥反悔似的,一把抓起那罐定神散,揣入怀中,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许星遥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那十块孤零零的灵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唯有低价,才能消除对方的戒心,让其愿意尝试。而只要他们用了,哪怕这药散只有一丝安抚效果,在心神长期饱受折磨的痛苦和渴望之下,这一点点效果也会被无形地放大,成为他们在无尽黑暗中所能抓住的唯一稻草。
之后的两日,许星遥的摊位前依旧是门可罗雀,冷清得可怜。他本人也维持着整日昏昏欲睡的落魄模样。然而,他的灵识却敏锐地捕捉到,附近往来的人流中,开始偶尔夹杂着几道隐晦而试探性的目光。
那些目光的主人,大多身着齐家服饰,修为普遍在尘胎中后期,眉宇间都萦绕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疲惫与阴郁之气。他们或假装路过,或在不远处的摊位前徘徊,但眼角的余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他那面写着“安神定魄”的简陋木牌,以及木牌旁边那几罐其貌不扬的药散。
许星遥心中一片雪亮。鱼饵已经撒下,鱼儿开始聚集了。那修士显然已经尝试了定神散,并且微弱的效果,或许再加上低廉价格带来的心理暗示,让他如同在干涸的沙漠中看到了一滴清水,忍不住在其同样备受煎熬的同伴小圈子里传开了消息。对于这些长期承受心神损耗之苦,却又得不到有效缓解的底层修士而言,任何一点可能的慰藉都足以让他们愿意一试。
果然,在第三日下午,天色一片灰蒙,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坊市间人流稀疏,两名身着齐家服饰的修士结伴朝着许星遥的摊位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最先购买定神散的修士。他稍稍落后半步,指着许星遥,对身旁那名身材略高的同伴低声道:“王大哥,就是这位道长卖的药。”
那被称为王大哥的修士,双臂抱胸,不停打量着许星遥这寒酸至极的摊位,又看了看许星遥那副落魄道士的模样,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怀疑与不屑。他侧过头,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训诫意味:“就这?李贵,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这么个穷酸破落的野道士,摆着这跟乞丐摊没两样的玩意儿,能有什么真东西?别是不知道从哪个灶底扒拉出来的炉灰渣子掺了点香料,就拿来糊弄你这种冤大头,骗了你几块灵石吧?”
李贵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数落说得面皮发烫,不由得有些急了,赶忙扯住对方的衣袖,声音急切却又不敢太高:“王大哥,你小声点!我起初也跟你一样,压根不信!可是……可是这药它真的有点用处。我连着用了两日,虽说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但夜里入睡后,心悸惊醒的次数的确是少了些,还有身上那股子怎么运功都驱不散的阴冷,好像也真的减轻了一点点……反正就十块灵石,便宜得跟白捡一样,试试又能怎么样?总比我们现在这样熬着强啊!”
就在这时,许星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像是被两人的嘀咕声吵醒了一般。他淡淡地扫了面前两人一眼,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脸上却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推销之意,反而泛起一丝被打扰了清静的不耐烦。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贫道这点微末药材,本就粗陋不堪,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渡有缘之人。信,则或许有几分微效,不信,则与尘土无异。道友若是心存疑虑,大可自便,还请莫要在贫道这里争执喧哗,平白耽搁了我这片刻清修。”说罢,竟真的不再理会二人,重新阖上了眼皮,摆出一副爱买不买的冷淡模样。
他这番毫不热情的驱客态度,反而让那王姓修士有些惊疑不定起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江湖骗子?他们哪个不是巧舌如簧,天花乱坠地吹嘘自己的东西?这道士反倒往外赶人?难不成这药散,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门道?
李贵见状,更是趁机用力拉了拉王姓修士的衣袖,劝说道:“王大哥,你看……道长都这般说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买不买。你就信我一次,试试吧?万一对你那症状也起点作用呢?十块灵石,咱们又不是亏不起!”
王姓修士沉吟片刻,又仔细盯着许星遥看了几眼,最终还是难以抵抗内心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忍不住问道:“道长,你这药散……果真能抵御那……那地宫里的阴寒鬼气?”
“地宫”二字一出,许星遥心中一动,但面上依旧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只是淡淡道:“世间阴寒秽气,纵有千般变化,其根源本质却大抵相通。贫道这祖传秘方,钻研的便是如何克制此类邪祟侵扰,固本培元。”他话锋故意一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才继续道:“不过……”他轻轻摇头,“你二人修为不高,沾染的阴寒之气已深入经脉肌理。单凭贫道这点微末药散,至多也只能勉强压制一时,缓解些许痛苦,若想彻底根除,怕是难如登天啊。”
李贵和王姓修士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王姓修士急声道:“那道长可有根治之法?若能救我二人,必有重谢!”
许星遥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爱莫能助的叹息之色:“根治?谈何容易。需知病源所在,方能对症下药。你二人这心神损耗之症,非同寻常,绝非寻常阴气所致。倒像是……长期接触阴寒邪物,或是被困于聚阴敛魂的大凶之地所致。”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果然,听到“阴寒邪物”时,李贵和王姓修士的身体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却未能逃过许星遥的眼睛。
“道长……道长真是神人!”李贵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被许星遥说中了要害,对他更是信服了几分,“不瞒道长,我二人确实……确实是在一处极阴之地执行任务,才不幸染上这缠身的怪症,日夜煎熬。不知……不知除了这定神散,道长可还有其他应对的法子?”
许星遥故作深沉地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道:“若要治本,首要之务便是彻底远离那病源凶地,断绝阴气继续侵蚀。之后再寻得至阳至纯的灵物仙草,辅以温和丹法,徐徐调养,或有可能将已深入经脉的阴毒根除。但观你二人眼下之气色与处境……”他话语微顿,摇了摇头,“怕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脱离那处地方吧?”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苦涩和无奈,互相对视一眼,其中尽是黯然。王姓修士低声道:“家族严令,任务未完,不得擅离……”
“既然如此,别无他法。”许星遥从摊位下又摸索出两罐定神散,放在桌上,“便暂且先用此药稳住心神,减缓阴气侵蚀吧。切记,每日只能服用一次,每次不可过量,否则药性过猛,反而可能激发体内阴毒,后果不堪设想。”
李贵和王姓修士此刻已对许星遥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各自付了灵石,珍而重之地将药散收起,又连声道谢了好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地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星遥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索。
“地宫,极阴之地,家族任务,不得擅离……”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齐家,果然在暗中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
接下来的几天里,又陆续有七八名面容憔悴的齐家修士,或是独自一人,或是两两结伴,循着不便明言的暗示,找到许星遥的摊位,购买定神散。许星遥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做派,但在收取灵石的简短交流间隙,总会貌似无意地夹杂几句旁敲侧击的探问。
从这些人零碎抱怨和含糊其辞中,许星遥逐渐拼凑出一些更具象的信息:
齐家确实在黑石城地下某处,秘密开展着一项工程。那处被他们内部称为“地宫”的场所,就是一切痛苦的源头。
前来购药的,大多是一些不受重视的旁系子弟,或是如同李贵那般依附于齐家的外姓修士。他们被分派负责地宫内一些基础的劳役与守卫工作。
地宫内阴气极重,长期待在其中,会不断损耗心神,侵蚀肉身,痛苦不堪。但他们被严令不得对外泄露地宫的任何信息,且任务期间无法轻易离开。
至于地宫最深处,则由齐家的核心人物亲自负责把控。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低阶弟子根本无法靠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那是关乎家族重大机密。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冰冷的细雨,,将黑石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坊市间的行人本就稀少,此刻更是几乎绝迹,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主还在苦守着。许星遥见再无生意,正打算提前收拾摊位,却见一把油纸伞沿着湿滑的石板路匆匆移来,停在了他的摊前。
伞下露出的,正是李贵那张苍白而惶急的脸。他此刻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惊恐,甚至透着一股绝望。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周遭无人注意后,猛地凑到摊位前,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哀求道:“道长,救命!求求您,救命啊!”
许星遥眉头微挑,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声音平稳道:“小友何出此言?莫要惊慌,慢慢说清楚。”
李贵声音发颤,语无伦次:“是……是王大哥!他……他昨晚轮值时,突然被抽调去地宫第三层搬运一批东西。回来之后……回来之后就彻底不对劲了!他……他疯了!整个人胡言乱语,浑身冷得像冰,眼睛里……眼睛里都在往外冒黑气。守卫很快就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他拖走了,说是……说是送去魂池净化了。道长,那地方进去的人就没见出来过!下一个,下一个很可能就轮到我了!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有没有更厉害的丹药?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只求能保住我这条性命!”
魂池?净化!
许星遥心中剧震!地宫第三层?看来越往下越危险!而所谓的“魂池”和“净化”, 光听名目就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与残酷!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凝重地看着几乎要崩溃的李贵,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严肃:“小友,非是贫道不愿出手相助。只是听你方才所言,那地宫深处的凶险诡异,绝非寻常药石所能化解。你那同伴的症状,听来并非是简单的阴气侵体,倒更像是……惊动了极为凶戾的阴魂邪煞,或是直接被地宫深处那阴煞本源之气冲击,以致神魂遭污,灵智崩毁……”
李贵听到这番解释,身体一晃就要栽倒,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也要熄灭了,喃喃道:“那……那怎么办?难道……难道就只能等死吗?”
许星遥沉默了片刻,道:“为今之计,若想活命,唯有两条路。”
李贵闻言,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摸到了岸边,连声道:“哪两条路?求道长明示!是哪两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