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遥摊开手掌,磷火魂石静静躺在上面。魂石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阴冷。其核心处,一团墨绿的火焰在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精纯的阴煞之力。
“好浓郁的怨魂精华……”许星遥低语,指尖微动将一缕灵力探入魂石之中。嗡!魂石表面绿光大盛,内部那团火焰焰猛地跳动膨胀,如同被惊醒的凶灵。一股阴寒煞气顺着灵力倒灌而回,同时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怨念冲击。
许星遥连忙切断灵力联系,手指残留的阴寒让他心有余悸。“这魂石……果然非同寻常,内蕴的怨煞过于精粹,强行炼化恐有反噬之危。”他迅速做出判断,等离开此地后,若能找到方法加以利用,其价值必会难以估量。
谨慎起见,他取出一个用以封存阴煞之物的玉盒,将躁动未平的魂石放入其中,随即指尖连点,将数张封印符箓贴在玉盒表面。直到盒内那股躁动的气息被彻底隔绝,他这才将玉盒郑重地收进储物袋。
收起魂石后,许星遥并未立刻离开这片翻腾的沼泽。他调息片刻后,在此地仔细搜寻起来。这里既然能孕育出磷火魂石,或许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东西。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靠近沼泽边缘,淤泥相对干燥板结的洼地,他敏锐地察觉到几块深埋其下的沉墨银。这矿石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银色斑点,是一种可以炼制神魂类法器的稀有灵材。
离开沼泽,许星遥继续朝着先前选定的方向深入。途中,他凭借经验和对危险的本能感知,避开了数处险地。当然,也无可避免地遭遇并解决了几波零散的低阶邪物。在这探索的路上,他的收获并未停止:三株生长在头骨眼眶中的冥魂草,五块在骨缝里凝结的阴风玄冰,还在在一处布满刀痕剑迹的肋骨上,采集到了几片坚硬的战骨金精……
这些接连不断的发现,大大冲淡了许星遥精神上的疲惫。虽然过程凶险,消耗巨大,但骨笛与玉圭带来的保障让他拥有了在这绝地拾荒的资本。
就在许星遥盘算着灵力消耗颇巨,是否该寻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恢复一下时,他随意扫视的目光,忽然被前方一个阴影吸引住。
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尽头,一座孤绝的石塔巍然矗立。塔身暗青,斑驳的石块上刻满了风霜侵蚀的痕迹。
与外面的骸骨建筑不同,这塔是由一种许星遥从未见过的石材垒砌而成。塔身并不算特别高耸,仅有七层之数,却给人一种镇压八荒的气势。石塔上许多地方残破不堪,塔尖更是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参差不齐的断口。表面那些模糊的壁画和断裂的浮雕,依稀还可以看出几分庄严肃穆的意味。
在这个完全由累累白骨与死亡怨念构成的荒芜世界里,这座风格迥异的石塔,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因其存在的本身和那份历经万古而不倒的坚韧,带来一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这里……竟然存有其他建筑?”许星遥心中惊骇。他把灵识运转到极致,谨慎地朝着那座孤零零的石塔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石塔,那股源自亘古的沧桑气息便愈发沉重地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拖入岁月的长河。塔基由数块巨大的条石砌成,但许多地方已经开裂,甚至发生了明显的沉降倾斜。塔门早已腐朽坍塌,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向内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光线。
许星遥并未急于进入。他在塔外耐心地观察了许久,灵识一遍遍扫过塔身,确认内外皆无任何异常的气息后,他一步迈出,身形没入门洞之中。
塔内昏暗,第一层空空荡荡,只有几根腐朽断裂的柱子和散落的碎石。墙壁上似乎曾经绘制着壁画,但如今早已剥落殆尽,只剩下大片的空白和模糊不清的色块污迹,难以辨认其具体内容。然而,在一堵保存稍好的墙壁上,许星遥还是极其艰难地从那些被岁月磨平的线条中,拼凑出了三个古老的文字——
无生塔!
“无生……”许星遥默念着这两个字,心头莫名一悸。佛门经典中确有“无生法忍”之说,意指修行者堪破生死轮回的迷障,证得无生无灭的究极真谛。然而,眼前这座名为“无生”的古塔,却深藏于这怨念滔天的葬魂渊,总感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沉重。
他定了定神,继续向上探索。第二层、第三层……情况大同小异,皆是满目疮痍的破败景象。只有一些残留的壁画和浮雕,顽强地描绘着讲经说法,降妖伏魔,普度众生的场景,场面庄严慈悲,与外面这炼狱般的死地格格不入。
直到他登上这无生古塔的第五层。
与下方几层开阔却破败的空间不同,第五层狭小封闭,但保存得相对完整。塔壁虽仍有风化痕迹,但大体结构完好,顶部也未曾坍塌,使得这里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中央位置,摆放着一张同样由暗青石材打造的案几。案几之上,竟然并非空空如也。
一支毛笔,静静地躺在石案一端。只是这笔已经断裂成了数截,金漆剥落之处露出内里的玉质笔杆。
断笔搭在一个边缘破损的砚台上。砚池之内,凝固着厚厚一层早已彻底干涸的墨迹。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卷由青玉竹片编制而成的古老竹简。竹简被置于石案中央,表面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几乎完全掩盖了其本身的色泽。然而,即便隔着这层岁月的尘埃,一股淡雅清幽神的奇特香气,依旧顽散发出来。这香气并不浓烈,却让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仿佛万载光阴的冲刷,都未能彻底磨灭玉简中所蕴含的深邃智慧与那份超然物外的禅意。
许星遥强压着心中的激动与期待,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拂去灰尘,将竹简缓缓地,一寸寸展开。
竹简之上,一行行文字清晰显现,墨迹还闪烁着淡淡金辉。字体方正古朴,一笔一划都带着无法言表的慈悲与不容亵渎的庄严。
他屏住呼吸,凝神阅读:
“后来者见字,当知此地,名唤梵净骨天。”
开篇这第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炸响在许星遥的识海深处。
梵净骨天?
这怨念冲天的骸骨炼狱,在遥远的过去,竟然拥有这样一个充满佛韵的名字?难道……此地竟曾是一处佛门道场?
他目光死死锁住竹简,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看去:
“乃无生禅院之道场,吾辈弟子,秉承世尊宏愿,于此万骨尸渊之上,立无生塔,铸慈悲相,以无上佛法,超度生灵,净化怨念,化无边苦海为清净莲池,度无量亡魂入无生净土……”
原来如此!
许星遥心中豁然开朗,这被后人称为“万骨天墟”、“葬魂渊”的死亡绝地,在无尽岁月之前,竟是一个名为“无生禅院”的佛门宗派所开辟的道场。这些佛门先贤以大毅力、大决心,将他们的宗门根基,直接建立在了一片汇聚了无量生灵死亡遗留尸骸与怨念的万骨尸渊之上。
他们以那些堆积如山的骸骨为基,搭建殿宇城池,乃至整个道场,并将其命名为“万骨慈悲相”。此名寓意着以慈悲之心,容纳世间一切苦厄与污浊。他们将无生塔迁移至此,以佛法超度,要将这汇聚了宇宙间最大污秽与怨念的尸渊,硬生生转化为一方无垢无净的终极佛国。
这是何等恢宏壮阔的气魄!何等不可思议,堪称逆天改命的伟业!其志之坚,其愿之宏,其行之难,简直贯穿星海,倾覆轮回!
许星遥看得心神摇曳,震撼莫名。他终于明白,为何这片城池废墟中,街道、屋舍,皆由累累骸骨砌就。这绝非对亡者的亵渎,亦非邪恶的仪式,而是无生禅院在效仿佛祖“割肉饲鹰”、“舍身饲虎”的无上慈悲!他们是以这无尽骸骨为材,构筑起一座贯穿时空的度亡化怨法坛。每一根白骨,都是承载佛愿的基石,每一寸骨地,都是超度亡魂的祭场。
然而,冰冷的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这崇高的宏愿之上。曾经的梵净骨天,化作了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万骨天墟。期许中的无生净土,沦为了怨念哀嚎的葬魂死渊。无生禅院……这汇聚了无数大德高僧佛法全力的壮举,最终还是失败了。
竹简接下来的文字,笔锋陡然一转,流露出一种浸透万古岁月的悲怆与沉重:
“……业力如海,深不可测;怨念如渊,永无止境。此非一世之功可渡,亦非一寺之力可平。吾辈弟子,前赴后继,舍身镇守尸渊,燃智慧灯,焚金刚躯,诵经之声昼夜不绝……然,魔障自心起,外邪趁虚入,终难抵挡……梵塔染血,净土蒙尘……”
文字到此,变得极其潦草扭曲,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濒临崩溃的边缘。那原本字字闪烁的纯净金辉,此刻也已荡然无存,墨迹变得浑浊暗淡:
“……尸渊成绝域……天不绝人途……循无生之意,于渡厄之畔,存往生之隙……非经鬼渊,可通外界……须弥芥子,彼岸在尘……慎之,慎之!”
最后两个“慎之”,墨迹拖曳得极长,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许星遥久久地凝视着竹简上那最后几的字迹,胸中思绪如同翻江倒海。无生禅院那恢弘如星河的宏愿,与最终成为了怨海魔障的悲壮挽歌,一段足以震撼天地的尘封史诗,就这样冰冷而沉重地铺展在他眼前。
他站在原地,耗费了不知多久时间,才勉强从中挣脱出来,心神逐渐回归现实。他抬头望向更高处,第六层和第七层早已因一侧塔壁的彻底坍塌而露天,残存的石阶摇摇欲坠,也无上去的必要了。
“须弥芥子,彼岸在尘……”许星遥喃喃重复着竹简上晦涩的提示,眼中光芒急速闪烁,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渺茫的希望。离开这葬魂渊的生路通道,究竟隐藏在何方?“渡厄之畔”、“往生之隙”……这些词语所指为何?莫非……通道的入口,恰恰就在那些涤妄境界修士们前往的深渊中心?
这个推断让许星遥浑身冰凉,他区区一个灵蜕后期,想要在涤妄修士的群虎环伺之下,接近甚至染指那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求生的本能与骨子里的决绝最终压倒了恐惧。“必须去!”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许星遥握紧了手中的骨笛和玉圭,眼中闪烁着背水一战的光芒。留在原地,不过是坐以待毙,最终被这死渊吞噬。而闯一闯那龙潭虎穴,或许……或许还能在绝境中搏出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将竹简、断笔、残砚,以及之前在四层角落发现的几块钵盂碎片一并收起。这些东西本身已经没什么价值,但作为禅院的遗物,或许藏着一些他没有发现的线索。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残破的佛塔。然后,整肃衣冠,对着这曾承载过无上宏愿,却归于沉寂的遗迹,庄重地作了一揖。
礼毕,他毅然转身,朝着那群涤妄修士汇聚的方向,疾驰而去。此刻,许星遥已全无对沿途危险的畏惧,他不再迂回绕行那些感知中的凶恶区域,而是选择了最快捷的直线路径,将自身的速度毫无保留地提升至极限。
骨笛光罩在高速移动下,承受着巨大的阴风压力,维持光罩所需的灵力急剧消耗。许星遥不敢有丝毫怠慢,频繁地从储物袋中取出补充灵力的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强行炼化,以支撑光罩的持续运转。
这条直插核心区域的路径,凶险程度远超之前的探索。沿途,他依旧遭遇了数次足以致命的危机。
被一群形似夜叉的邪物围攻,依靠骨笛堪堪轰开一条血路。又误入一片空间极其不稳定的骨林,差点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撕碎,靠着挪移符箓才险之又险地避开。还被一头潜伏在血河深处的巨鳄偷袭,硬拼数记,受了不轻的伤势才得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