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九重天,凌霄宝殿。
朝会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高踞帝座之上的身影依旧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中,沉默如同泥塑木雕。真正掌控着大殿内无形威压的,是侍立在帝座之侧,一身玄底银星官袍的计都星君——桓钦。
今日议题,直指幽冥血海。
“……修罗王玄夜,占据幽冥血海,修缮魔宫,广纳魔众,其心叵测!更兼有不明异界强者火麟飞相助,如虎添翼!臣以为,当速发天兵,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剿灭,以绝后患!”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仙官手持玉笏,慷慨陈词,正是以刚正不阿(或者说顽固不化)着称的司战仙君。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玄夜本就是天界心腹大患,如今又多了个能“手搓黑洞”的诡异帮手,怎能不令诸仙惶恐?
端坐在武将首位,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朔风,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立即开口。他目光扫过帝座旁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桓钦,心中凛然。
果然,待殿内嘈杂稍歇,桓钦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司战仙君忧心天界,其志可嘉。然,发兵征讨,岂是儿戏?玄夜占据血海,乃魔界内斗之果,我天界贸然介入,师出何名?岂非落人口实,言我天界欲趁火打劫,觊觎魔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仙,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应渊身上,语气意味深长:“更何况,应渊帝君曾亲赴幽冥,与那玄夜、火麟飞皆有接触。不知帝君对此事,有何高见?”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应渊身上。有探究,有审视,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意味。谁不知道应渊帝君身世特殊,与那修罗王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桓钦此问,看似征询意见,实则将应渊推到了风口浪尖。
应渊缓缓抬起眼睑,清冷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桓钦的视线。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帝君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孤高。只是那眉宇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疏离。
“计都星君所言极是。”应渊的声音清越,不带丝毫情绪,“幽冥血海乃魔界故地,玄夜取之,名正言顺。我天界若无故兴兵,非但难以服众,更恐引发六界动荡,予宵小可乘之机。”
他话锋微转,依旧平静:“至于那火麟飞,其实力虽诡谲难测,然观其行止,似无意主动挑起争端。当下六界,稳定为上。与其劳师远征,不若加强天界自身防御,静观其变。”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既未偏袒玄夜,也未迎合主战派,更巧妙地避开了桓钦关于他“亲身接触”的暗示,将问题引向了天界自身的防御。
司战仙君等人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一时难以反驳。桓钦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面上却露出赞许之色:“帝君思虑周全,老成持重。既然如此,征讨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确是如帝君所言,加固各天域防御,尤其是……与幽冥界接壤的北天域防线。”
他特意加重了“北天域”三字,那是应渊主要负责镇守的区域。
朝会在一片暗流涌动中结束。仙官们各怀心思散去,大殿内只剩下桓钦与应渊,以及帝座上那尊沉默的“天帝”。
“帝君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北天域事务繁忙?”桓钦走到应渊面前,语气带着关切,眼神却锐利如刀。
应渊微微颔首:“有劳星君挂心,不过是分内之事。”他不想与桓钦多做纠缠,转身欲走。
“帝君留步。”桓钦叫住他,手中多了一枚散发着微弱魔气的黑色玉简,“此物乃下界刚刚呈上,似乎与……万年前的一些旧事有关。或许,帝君会感兴趣。”他将玉简递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应渊目光落在那玉简上,感受到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他心悸的气息,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玉简,并未查看,只淡淡道:“多谢星君。”
看着应渊离去的背影,桓钦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化为一片冰寒。棋子,已经布下。接下来,就看这颗棋子,如何搅动风云了。
回到自己的帝君府邸“青离殿”,应渊挥退侍从,独自步入静室。他设下重重禁制,这才取出那枚黑色玉简。
玉简入手冰凉,那股熟悉的、带着怨恨与不甘的魔气更加清晰。是戾天的气息!桓钦给他这个,意欲何为?
他深吸一口气,仙力缓缓注入玉简。顿时,一段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影像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万年前仙魔大战的片段!画面中,玄夜与染青在空中激战,招式狠辣,毫不留情!紧接着,是玄夜手持修罗魔剑,刺穿染青胸膛的特写!染青脸上充满了震惊、痛苦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而玄夜的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计谋得逞的疯狂?!
最后,是一段戾天充满怨毒的神念留言:“应渊帝君!你以为玄夜对你母亲有真情?可笑!他不过是利用染青接近天界,伺机夺取七曜神玉!染青至死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你身上流着仇人的血,却为仇人镇守天界,真是天大的讽刺!哈哈哈哈!”
影像戛然而止。
静室内,死一般寂静。
应渊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握着玉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尽管他早已从零碎记载和旁人讳莫如深的态度中,拼凑出父母结局惨烈,但如此直观地“看到”玄夜亲手杀死母亲的一幕,听到戾天那诛心之言,巨大的冲击依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真的吗?玄夜对母亲,真的只有利用和算计?那为何……为何玄夜看他的眼神,会带着那样复杂的愧疚与……痛苦?为何母亲留下的玉佩中,会有一丝玄夜的本源之力?桓钦给他看这个,又是什么目的?
无数疑问和剧烈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如同岩浆灼烧。他自幼背负“罪血”之名,小心翼翼,恪守天规,努力变得强大,就是希望能摆脱身世的阴影,守护母亲用生命维护的天界。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几乎要将他苦苦支撑的信念击碎!
他踉跄走到窗边,望着云海翻涌的仙界,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原来,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阴谋的产物?
就在他心绪剧烈动荡之际,体内那股属于修罗王族的血脉,似乎受到刺激,隐隐躁动起来,一股暴戾的杀意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修罗王城。
玄夜正与火麟飞一同查看“血海乐园”最新落成的“海底观景回廊”(火麟飞设计,用能量屏障隔绝血海,可以看到外面游弋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魔化鱼?)。突然,他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什么利器贯穿!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玄夜!你怎么了?”火麟飞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异常,立刻丢下正在指手画脚解说的工匠,冲过来扶住他,脸上满是紧张,“是不是旧伤复发了?还是修炼出岔子了?”
玄夜缓过一口气,摇了摇头,紫眸中却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恐慌。这种心血来潮的感应,绝非自身原因。是血脉共鸣!是应渊!渊儿出事了?而且,是极度悲痛、愤怒甚至……心生恶念时才会引发的剧烈共鸣!
难道……桓钦动手了?他对渊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担忧,瞬间攫住了玄夜的心脏,比刚才那阵刺痛更甚!
“麟飞,”玄夜抓住火麟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火麟飞都愣了一下,“立刻准备一下,我们可能……需要去一趟天界。”
火麟飞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虽然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你说去哪就去哪!打架还是讲道理,我都陪你!”
风暴,已至。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个刚刚得知“残酷真相”、道心濒临崩溃的年轻帝君。玄夜知道,他必须立刻赶到应渊身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桓钦这一招,直击要害,狠毒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