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深处,时间仿佛再次被稀释成了最纯净的水元素,无声无息地流淌。主殿之中,星辉透过晶莹的穹顶,洒下柔和的光晕,将一切都渲染得静谧而祥和。
默蜷缩在水清漓的怀中,睡得正沉。方才灵犀阁一战的心神消耗远超体力,此刻回到这绝对安全的港湾,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她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均匀绵长,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柔软得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儿,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一蹭,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呓语。
水清漓静坐在惯常的位置上,背脊挺直如冰峰,目光平静地落在殿外流淌的静水之上,仿佛在冥想,又仿佛只是在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他的一只手臂稳稳地环着默的肩背,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搭在她的发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梳理着她柔顺的发丝,动作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珍视与纵容。
虚空之中,水龙那庞大的冰晶身躯盘踞着,如同亘古的守护神像。它那双如同蓝色星辰般的巨大龙目,此刻并未完全阖上,而是半开半阖,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相依的身影。殿内弥漫的宁静与温情,似乎也让这古老的神兽感到了一丝平和。
然而,在这片深沉的静谧中,一道低沉、古老、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缓缓荡漾开来,精准地传递到了水清漓的心神深处。是水龙。
“主子……”
水龙的意念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岁月沉淀下来的迟缓与郑重。
“吾……有一事……不解……”
它的意念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着古老而复杂的思绪。
“忆及……当初……您在……那无名溪畔……初遇女主子时……”
随着水龙的意念,一幅尘封已久的画面,仿佛在水清漓那冰封的心湖深处,被悄然拨动,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时间的刻度都显得模糊的年代。并非在如今这般宏伟瑰丽的水玲珑宫,也不是在仙气缭绕的灵犀阁附近,而是在仙境一处极为偏僻、灵气稀薄、几乎无人踏足的角落。那里只有一条清澈见底、潺潺流淌的无名小溪,两岸生长着些寻常的花草,平凡得与“仙境”二字格格不入。
那时的水清漓,或许是因为追寻某道水脉的源头,或许只是漫无目的地游历,恰好途经那里。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周身气息内敛,与周围平凡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只是一道流动的溪水幻影。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在溪水边,一株半枯的老树下。她蜷缩在那里,身上只裹着最简单的、由不知名叶片和藤蔓编织的粗糙衣物,赤着双足,沾满了泥泞。她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如同初生的婴儿,又像是遭受了巨大创伤后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迷途者。她的灵魂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如同一张……真正意义上的、未经任何涂抹的“白纸”。
没有过往,没有归属,没有力量,甚至没有清晰的意识。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生存的微弱渴望,让她蜷缩在那里,汲取着溪水的湿气,如同风雨中一株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那就是最初的默。
水龙的意念继续缓缓流淌,带着不解:
“彼时……她……孱弱如尘……空白如纸……”
“以主子您之能……挥手间……便可为她……烙印下……任何……您所愿的……印记……”
“无论是……淬炼成……最锋利的……暗刃……抑或……培养成……潜伏的……死士……”
“皆……易如反掌……”
水龙的疑惑很直接。在它那遵循力量与生存法则的古老认知中,遇到这样一个“白纸”般的存在,尤其是对于水清漓这样站在力量顶端的远古之神而言,最“合理”、最“高效”的处置方式,无疑是将其打造成一件有用的“工具”。无论是隐匿无形的刺客,还是执行特殊任务的杀手,以其空白的心智和可塑性,稍加引导和力量赋予,便能成为手中一张极具潜力的王牌。这远比将其带在身边,耗费心神去养育、去陪伴,要“划算”得多。
“为何……”
水龙的意念最终落到了核心的疑问上,带着浓浓的不解:
“您……最终……选择的……却是……”
“将她……培养成了……伴侣?”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水清漓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过的角落。为何是“伴侣”,而不是更具“实用性”的选择?
水清漓那冰封般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从殿外的静水上移开分毫。仿佛水龙这个触及根源的问题,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然而,环抱着默的手臂,那稳定而轻柔的力道,却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幅度。他指尖梳理她发丝的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只有默均匀的呼吸声和静水流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就在水龙以为主子不会回答,准备将意念收回时,一道清冷如冰泉、却仿佛蕴含着深海般复杂情愫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回荡在水龙的心神之中。那并非声音,而是最直接的心念传递。
水清漓的意念,带着一种回溯时光的悠远:
“溪水……清澈……”
他的意念中,浮现出那条无名小溪的影像,水质纯净,倒映着天光云影。
“她……眼中……映着的……是溪水的……倒影……而非……杀戮的……阴影……”
那时的她,眼神空洞,却意外地干净,如同被溪水洗涤过一般。在那片与世无争的宁静之地,她身上没有任何污浊与戾气,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纯粹。
“白纸……为何……定要……沾染……墨色?”
他的意念带着一种反问,一种对固有逻辑的质疑。空白,为何一定要被填上黑暗与血腥的图案?纯净,为何一定要被扭曲成杀戮的工具?
“静水……需莲……相伴……”
他的意念最终归于一个简单却蕴含深意的比喻。静水湖浩瀚深邃,包容万物,但有时,也需要一株莲花的点缀,来映衬其宁静,来增添其生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纯净与美丽,与静水的本质相得益彰。
“她……是那株……恰好……落入……静水的……莲……”
并非他刻意选择将她培养成伴侣,而是在那初遇的瞬间,在那片清澈的溪水边,看着她那空白却纯净的眼眸,他内心深处某种沉寂了万古的东西,被悄然触动。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塑造的工具,而是一个……能与他的静水世界产生奇妙共鸣的、独特的灵魂。培养她,引导她,守护她,让她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的光彩,这个过程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与满足。这种满足,远非培养一个杀手或刺客所能比拟。
水龙的意念沉默了,似乎在消化着主子这蕴含深意的回答。它那古老的思维,或许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源于“情感”与“共鸣”的复杂选择,但它能感受到主子意念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一丝极淡的温柔。
水清漓的意念最后归于平静,不再多言。他低头,看着怀中睡得毫无防备的默,那冰封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为何是伴侣?
或许,只是因为在那条无名的溪边,他遇见了她。
而她,恰好是他漫长孤寂生命中,第一缕……不愿让其沾染尘埃的光。
水龙缓缓阖上了龙目,不再打扰这份宁静。答案,已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