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使团在驿站遇袭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在长安城内砰然炸响。尽管官方极力淡化，只说是有毛贼惊扰车驾已被驱散，但各种小道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将那场冲突描绘得惊险万分，更将那块能自行发热的“奇石”传得神乎其神，与之前林凡暗中散布的“关乎国运”的流言相互印证，使得这块尚未露面的石头成为了整个长安权力场瞩目的焦点。
次日，高昌使团在一片更加严密、甚至显得有些风声鹤唳的护卫下，终于抵达长安，入住鸿胪客馆。太子府、魏王府，乃至一些勋贵府邸，都派了人前去“关怀慰问”，实则打探虚实。鸿胪寺上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安排接待，又要应对各方打探，还要加强戒备，生怕再出纰漏。
而这一切纷扰，似乎都与“病中静养”的安乐县伯林凡无关。林府大门依旧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只有每日采购奢侈物件的车辆进出，彰显着主人“病中”也不忘享乐的“昏聩”。
府内，林凡听着王伟的详细汇报。
“……冲突发生在昨夜子时，约七八名黑衣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用的都是军中制式手弩，但无法追查来源。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扑装载主要贡品的马车。高昌护卫拼死抵抗，伤亡了五六人，对方也留下了两具尸体，但面容都被毁去，身上没有任何标识。”王伟语速平稳，“根据我们的人远远观察，混在使团中的那几个可疑分子，在冲突发生时表现异常，看似也在抵抗，但行动间多有阻滞，似乎……并不希望护卫迅速取胜。”
林凡微微颔首：“内应。看来‘鼍龙’在使团内部的钉子，地位不低，至少能影响局部指挥。贡品确定无恙？”
“明面上看，装载‘奇石’的箱子完好无损。”王伟谨慎地回答，“但对方行动如此激烈，不像是佯攻。要么是他们确认了‘奇石’就在那辆车上，志在必得；要么就是……声东击西，或者另有目的。”
“使者反应如何？”
“正使麹智盛，那位高昌王族，受了些惊吓，但无大碍。他今日入宫觐见陛下时，言辞恳切，再次强调了高昌对大唐的忠诚，并请求陛下加派护卫，确保贡品在献礼前的安全。”王伟顿了顿，补充道，“值得注意的是，副使，也就是丞相阿史那贺鲁的心腹，在冲突中手臂受了轻伤，情绪似乎……有些过于激动，反复向鸿胪寺官员强调‘奇石’的神异，生怕大唐不重视似的。”
林凡手指轻轻敲击着躺椅扶手。副使的反应，有点意思。是真心护宝，还是想借此抬高“奇石”的身价，或者……是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在这块石头上？
“我们的人，继续保持距离，只做记录。”林凡再次强调，“另外，想办法查一查那位副使的底细，尤其是他和阿史那贺鲁，与西域其他势力，比如波斯、或者更西边的‘八幡’有没有潜在的联系。”
王伟领命而去。
林凡揉了揉眉心，感觉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他拿起旁边小几上那颗金色蚕茧，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朱黑胖这几日几乎住在了蚕室，精心伺候着他那些“宝贝疙瘩”，据他汇报，有些茧子已经开始出现羽化的迹象，让他紧张又期待。
就在这时，程处寸拿着一卷图纸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少了几分平日的英气，多了几分娴静，倒是让林凡微微一愣。
“林员外，这是墨方初步画好的书院功能区划图，你过目一下。”程处寸将图纸展开，铺在林凡面前的石桌上，“另外，父亲让我带句话给你。”
林凡收敛心神，看向图纸。墨方的设计果然精巧，教学区、工坊区、试验田、藏书楼、宿舍区划分清晰，布局合理，甚至还预留了将来扩展的空间。他点了点头：“甚好，就按这个思路，让墨方细化后，呈报工部备案即可。”
他看向程处寸：“程公有何指教？”
程处寸压低声音：“父亲说，陛下对高昌贡品遇袭一事，颇为震怒，已责令百骑司严查。但陛下似乎……并未因此对那块‘奇石’产生疑虑，反而私下对房相感叹，说‘异宝现世，必引宵小觊觎，更显其珍’。父亲让你心里有个数，陛下对此物，兴趣极大。”
林凡心中凛然。果然，越是有人抢的东西，皇帝越是觉得好。李世民的这种心态，恐怕早已被“鼍龙”或其朝中的合作者算计在内。
“多谢程公提醒。”林凡沉吟片刻，忽然道，“程小姐，你说……如果此时有人向陛下进言，建议将这块‘奇石’置于一个绝对安全，且便于‘研究’其神奇之处的地方，陛下会应允吗？”
程处寸美眸一闪：“你的意思是……格物书院？”
林凡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算计：“书院草创，正需镇院之宝以扬其名。此物若真蕴含天地精华，正合‘格物’之要义。将其置于书院，由朝廷派兵看守，既全了安全，又能彰显陛下重学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程处寸立刻明白了林凡的意图。他这是想虎口夺食，将这块烫手山芋，同时也是巨大的机缘，揽到自己的地盘上！此举风险极大，但若成了，格物书院将一跃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获得无可比拟的声望和潜在资源。
“此法……太过行险！”程处寸蹙眉，“太子、魏王，乃至晋王，都盯着此物。你一个‘病中’之人，突然上此奏疏，必然引火烧身！”
“所以，这奏疏不能由我上。”林凡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需要一位分量足够，且看似与我并无瓜葛的人，在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偶然’提及此议。”
程处寸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卢国公程咬金。以她父亲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和那副混不吝的性子，由他看似无意地提出来，再合适不过。而且程咬金入股了林凡的许多产业，利益相关，由他推动此事，合情合理，又能最大程度地撇清林凡的嫌疑。
“我会将你的想法，转告父亲。”程处寸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但成与不成，父亲自有决断。”
“自然。”林凡点头。他这只是抛出一个引子，具体操作，还需要程咬金那只老狐狸来把握火候。
程处寸离开后，林凡正准备继续“养神”，朱黑胖又兴冲冲地端着一个托盘跑了进来，这次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显得格外郑重。
“东家！东家！祥瑞！天大的祥瑞啊！”朱黑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林凡被他吓了一跳：“何事惊慌？莫非金蚕孵出来了？”
“比孵出来还神奇！”朱黑胖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只见托盘上并非活物，而是几缕细若游丝、却闪耀着夺目光辉的金色丝线。那丝线在阳光下，仿佛流动的液态黄金，美丽得不可思议。
“这是……金蚕丝？”林凡也被这绚丽的丝线吸引了。
“正是！”朱黑胖拿起一根丝线，双手用力拉扯，那细丝竟然纹丝不动，韧性极强。“东家您看！这丝不仅好看，而且坚韧无比！俺试过了，用小刀割都要费好大力气！而且您摸摸，始终带着一股暖意！”
林凡接过丝线，触手温润，韧性果然惊人。他心中震撼，若以此丝织成衣物，岂不是真如朱黑胖所吹嘘的那般，近乎刀枪不入？
“好！黑胖，你立下大功了！”林凡不吝赞赏。
朱黑胖嘿嘿傻笑，随即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金光闪闪、勉强能看出是背心形状的织物，只是织工粗糙，线头凌乱，看起来颇为滑稽。
“东家，这是俺用第一批抽出的丝，亲手给您织的‘金蚕护心宝甲’！”朱黑胖一脸自豪，“虽然样子丑了点，但俺试过了，寻常刀剑难伤！您贴身穿着，关键时候能保命！”
林凡看着那件像是用金箔纸胡乱粘成的“宝甲”，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玩意儿……真的能穿吗？不会走着走着就散架了吧？
但看着朱黑胖那充满期待和成就感的眼神，林凡实在不忍打击他，只好接过那件沉甸甸、硬邦邦的“宝甲”，干笑道：“黑胖有心了……本伯爷……甚是感动。”
他试着想往身上套一下，那“宝甲”却僵硬得像个龟壳，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动作极其滑稽。旁边的苏婉儿见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凡老脸一红，赶紧把“宝甲”脱下，郑重其事地交给朱黑胖：“此乃重宝，不可轻易示人。黑胖，你继续研究抽丝和纺织之法，务必尽快掌握规模化生产的工艺，同时，保密为上！”
朱黑胖见东家如此重视，更是干劲十足，拍着胸脯保证：“东家放心！俺一定把这金蚕丝弄得比蜀锦还漂亮，比明光铠还结实！”
望着朱黑胖斗志昂扬离去的背影，林凡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又看了看手中那几缕真正的、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金丝。
便在此时，王伟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老板，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已下旨，三日后，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接受高昌使团正式献礼。并且……下旨召安乐县伯林凡，抱病入朝觐见。”
林凡闻言，瞳孔微缩。
李世民终究还是没让他这个“病人”彻底清闲。
这三日后的大朝会，是福是祸？
那块引得四方云动的“奇石”，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1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