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湮灭主炮的灰色光芒，如同一个短暂而诡异的休止符，强行按下了战场狂暴的节奏。
联盟舰队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混乱后，并未立刻组织起新一轮的、不计代价的猛攻。
那无法理解的力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每一个联盟指挥官的心脏，让他们在愤怒与杀意之外，第一次对这座看似残破的浮空岛，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忌惮与……贪婪。
能够轻易抹除“天穹号”主炮攻击的力量……
这背后代表的价值，远超摧毁一座不听话的岛屿。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嘈杂的争论与请示，舰队的阵型在缓慢调整，攻势暂时停滞，转为更加谨慎的包围与威慑。
他们需要评估，需要重新制定策略。
而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对锈锚岛而言，珍贵如金。
星火大厅内，气氛并未因敌人的暂退而轻松。
所有人都清楚，危机远未解除。
屏障能量储备已降至危险线，多处防御设施在刚才的狂轰滥炸中受损严重，伤亡数字正在统计，那必然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结果。
黄凌率领的“利刃”小队安全返回，尽管成功重创了一艘主力舰，但出击的六艘突击艇也仅回来了三艘，又有数名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空域。
他没有时间去哀悼。
脚步沉重地踏进大厅，浓烈的血腥味、臭氧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杨萤正脸色苍白地指挥着人员抢修关键设备，看到黄凌，立刻快步走来，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坚定。
“屏障还能维持多久？”
黄凌的声音沙哑，带着激战后的疲惫。
“最多四小时，如果联盟再次发动同等强度的攻击，时间会更短。”
杨萤快速回答。
“伤亡情况？”
“……初步统计，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超过两百，轻伤不计其数。老乔……也没能撑过来。”
老乔是星火大厅一位资格很老的技术员，平时沉默寡言，却总能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黄凌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优先抢救伤员，修复防御节点。”
“另外，那个奇点……”
他的目光投向密室的方向。
“它怎么样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股力量的再次显现，拯救了锈锚岛，但也带来了更深的不确定性。
“能量爆发后，奇点的稳定性出现了波动。”
杨萤的语气带着凝重。
“它的能量场强度下降了约百分之十五，并且……出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极其细微的‘震颤’。”
“像是……负荷过载后的不稳定，又或者……”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
“像是某种东西，被短暂地‘唤醒’后，难以再次完全‘沉睡’。”
黄凌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不稳定的、可能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奇点，就像一枚埋在家园心脏的不定时炸弹。
“加强监控，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在我们撤退时，探测到的那缕新的空间信号，分析有结果了吗？”
提到这个，杨萤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有初步结论了。”
她引着黄凌走到一台刚刚恢复工作的分析终端前。
“根据信号残迹的衰减模型和空间扰动向量反推，我们大致确定了一个……可能的源头方向。”
屏幕上，一副简化的星图被投射出来，一个闪烁的光标，指向一片远离锈锚岛、甚至远离目前已知大部分浮空岛区域的、被标记为“重度混乱区”的空域。
那里是深渊带的更深处，能量乱流更加狂暴，环境极端恶劣，几乎没有任何成规模的势力存在，只有最疯狂或者最绝望的流浪者才会偶尔涉足。
“信号源指向那里？”
黄凌眉头紧锁。
那片区域，被称为“放逐之地”，是连领主级深渊生物都不愿轻易靠近的死亡禁区。
阿雅……或者那股灰色力量的源头，会在那里？
“概率超过百分之六十。”
杨萤肯定道。
“而且，结合之前阿雅留下的信息——‘找到我’——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很可能是一条她有意或无意留下的……路径。”
一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路径。
但也是一条可能找到答案、找到希望的路径。
黄凌凝视着那片在星图上被渲染成不祥暗红色的区域，久久沉默。
身后，是伤痕累累、强敌环伺的家园。
面前，是迷雾重重、九死一生的征途。
如何抉择？
“首领！联盟舰队有新的动向！”
一名负责监视敌情的士兵突然报告，打破了沉默。
“他们派出了数艘小型通讯艇，打着谈判的旗帜，正在靠近！”
谈判？
在这个时间点？
黄凌和杨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这绝不可能是真正的谈判。
更像是缓兵之计，或者……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让他们在警戒线外停下，有什么话，通过通讯频道说。”
黄凌冷冷下令。
他不会给联盟任何靠近侦察的机会。
很快，联盟的通讯接了进来。
出现在屏幕上的，不再是之前那种制式的官方通告，而是一名身着高级将领制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他是斯特拉议员的心腹，第七舰队的实际指挥官，加尔上将。
“黄凌。”
加尔上将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冷。
“你们隐藏的力量，确实令人惊讶。”
“但这改变不了你们覆灭的命运。”
“斯特拉议员给了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交出那种力量的来源和控制方法，锈锚岛可以保留自治权，并入联盟体系。”
“否则，下一轮攻击，将不会有任何保留。”
“你们，和你们那可笑的家园，都将化为宇宙尘埃。”
赤裸裸的威胁，与毫不掩饰的贪婪。
黄凌看着屏幕上那张冷漠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决绝。
“加尔上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地脉深处的力量，穿透通讯频道，回荡在星火大厅，也传到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锈锚岛居民心中。
“锈锚岛的力量，源于这片土地，源于每一个愿意为它流血牺牲的人。”
“它不属于任何势力，也不会被任何人交易。”
“想要？”
黄凌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加尔上将的灵魂。
“那就用血与火来拿！”
“锈锚岛，奉陪到底！”
话音落下，他直接切断了通讯。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战争，将继续。
大厅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坚定的怒吼与战意。
“奉陪到底！”
疤脸第一个振臂高呼。
“奉陪到底！”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杨萤看着黄凌的背影，看着他站在残破的大厅中，却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
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为了家园，也为了那缕遥远的希望。
黄凌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杨萤和疤脸身上。
“杨萤，锈锚岛交给你了。”
“在我回来之前，守住它。”
杨萤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光，却无比坚定。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黄凌又看向疤脸。
“疤脸，挑选最精锐的队员，准备好‘远征号’。”
“我们去‘放逐之地’。”
“把阿雅……带回来！”
疤脸咧嘴，露出一个混杂着悲伤与凶狠的笑容。
“就等您这句话了，首领！”
命令下达，整个锈锚岛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一部分人投入到更加紧张的防御加固和伤员救治中。
另一部分人，则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深入死亡禁区的远征做准备。
黄凌走到观察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战火蹂躏过、却依旧顽强挺立的土地。
余烬尚未冷却，新的征途却已开始。
他不知道此去前路如何，不知道能否找到阿雅，更不知道找到她之后，面对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为了锈锚岛的未来，也为了解开缠绕在这个世界命运之上的、那些来自星空的冰冷丝线。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与地脉的共鸣依旧带着一丝刺痛。
地脉的悲鸣，阿雅的呼唤，文明的存续……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片被放逐的黑暗。
是时候，去直面那一切了。
数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远征号”，一艘经过特殊改装、强化了生存与侦察能力的中型探索舰，静静地悬浮在星火大厅外的起降坪上。
黄凌与疤脸，以及另外五名自愿加入此次行动的、最优秀的战士和技术专家，站在舰舱门口。
没有盛大的送行，只有无声的凝视与沉重的嘱托。
杨萤将一枚数据芯片交给黄凌。
“这是我们分析出的所有关于那片区域和空间信号的数据，还有……与奇点能量特征的对比分析。”
“一切小心。”
黄凌接过芯片，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废墟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家园，转身，大步踏入了“远征号”的舱门。
舱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喧嚣与担忧隔绝。
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声响起。
“远征号”缓缓升空，调整方向，对准了那片位于星图边缘的、被标记为“放逐之地”的暗红色空域。
下一刻，它化作一道流线，义无反顾地冲出了锈锚岛摇摇欲坠的能量屏障，冲进了外面那片危机四伏、却也可能隐藏着唯一生机的……无垠黑暗。
征途，始于余烬。
而终点，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