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高潮:
公演日。剧场内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期待的躁动,混合着化妆品、木材和布料的气味。后台一片忙碌,但江淮所在的角落却异常安静。他穿着林芷倾注了扭曲爱意与灵感设计出的戏服——素白的底衬上,缠绕着无数半透明的、在灯光下会反射出细微光泽的弹性丝线,它们并非完全束缚,却无处不在,象征着无形的操控。
苏玖玖站在他身边,作为“提线者”之一,她的妆容冷冽,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看了一眼侧幕方向,那里,她的母亲,那位气质卓绝的艺术家夫人,正由月夜绫陪同着,坐在预留的最佳位置上。月夜绫依旧从容,仿佛只是来欣赏一场寻常演出,而她身边那位夫人,则用一种评估艺术品的锐利目光,扫视着舞台。
林芷和叶雪躲在观众席后排的阴影里。林芷双手紧握,指甲掐进掌心,死死盯着舞台,既期待又恐惧。
灯光暗下,音乐起。
演出开始。
江淮化身的“木偶”在台上移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僵硬,眼神空洞,仿佛真的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他与苏玖玖等“提线者”的互动充满了张力,那种被支配的无力感和内心无声的呐喊,透过肢体和眼神,清晰地传递到观众席,让原本细微的嘈杂声彻底消失,整个剧场陷入一片被剧情攫住的寂静。
月夜绫微微颔首,对江淮的表现表示认可。这种受控的、艺术化的“挣扎”,正是她所欣赏的。
苏玖玖的母亲则眯起了眼,似乎在评估这年轻演员的“可塑性”和“爆发力”的极限。
剧情层层推进,木偶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丝线绷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按照原剧本,这里将是木偶在绝望中放弃,归于沉寂的悲剧结局。
但江淮,没有停下。
当苏玖玖饰演的“提线者”最后一次用力扯动象征性的丝线,念出引导他走向毁灭的台词时,江淮扮演的木偶,没有像剧本那样瘫软下去。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一直空洞、痛苦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混合着讥诮、愤怒与决绝的光芒!这光芒如此锐利,甚至让对面的苏玖玖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这不是剧本里的内容!
音乐在此时诡异地停顿了一拍。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江淮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因极致的压抑而带着震颤,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剧场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都以为,丝线的尽头,握着在你们手里吗?”
他猛地抬手,不是挣扎,而是主动抓住了胸前那些象征束缚的、林芷精心设计的弹性丝线!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用力一扯!
“刺啦——!”
并不是丝线断裂,而是他戏服的前襟被他自己悍然撕裂!露出了其下包裹着纱布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胸膛和额角那狰狞的疤痕!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撕裂的戏服,裸露的伤痕,与他此刻冰冷而疯狂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这才是真正的《缚茧》!茧,不是你们织的!是我自己!”
他环视观众席,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扫过月夜绫,扫过苏玖玖的母亲,也扫过后排阴影里的林芷。
“你们喜欢看挣扎?喜欢看痛苦?喜欢将活生生的人,当成你们棋盘上的棋子,故事里的角色,或者……画廊里等待评判的展品?!”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特定的人心上。月夜绫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公然挑衅的冰冷怒意。苏玖玖的母亲皱起了眉头,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被冒犯外的、奇异的光亮。后排的林芷,则是在江淮撕裂戏服、露出伤痕的瞬间,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剧颤,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但我告诉你们——”江淮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后的、诡异的平静,却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线,该断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而是转向身旁彻底愣住、已经完全脱离剧本的苏玖玖,伸出手,不是作为被牵引的木偶,而是作为平等的、发出邀请的同伴。
“学姐,”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或者,苏玖玖。这舞台,这人生,你的线,还要让别人牵着吗?”
苏玖玖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邀请,又猛地看向台下脸色难看的母亲……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力量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在全世界(她的世界)的注视下,猛地抬手,一把扯掉了自己戏服上那些象征“提线者”身份的、华丽的装饰绶带!然后,她坚定地、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江淮的手中!
两手交握的瞬间,舞台灯光仿佛都为之大亮!
没有台词,没有预设的剧情。两人就那样站在舞台中央,站在无数震惊、愤怒、茫然、或兴奋的目光中,站在被撕裂的戏服和丢弃的绶带之间,如同两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战争后,选择并肩而立的战士。
《缚茧》的剧本,被彻底撕碎了。
但一场真正的、关于挣脱与选择的戏剧,才刚刚达到高潮。
江淮用一场公开的、无法被掩盖的“舞台事故”,完成了他的反击。
他让月夜绫看到了他不可控的“疯狂”底线。
他让苏玖玖的母亲看到了她女儿的“叛逆”与独立。
他让林芷看到了他宁愿自毁也不愿被掌控的决绝。
他更向苏玖玖证明了,他们有共同战斗的可能。
灯光在漫长的静默后,骤然熄灭。
舞台陷入黑暗。
观众席在几秒死寂后,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而黑暗中,江淮紧紧握着苏玖玖的手,低声道:
“茧,已破。”
“接下来,是飞蛾扑火,还是化蝶飞翔……”
“由我们自己决定。”
第四卷的高潮,以一场惊世骇俗的公开反抗落幕。江淮不仅撕碎了戏服,更撕碎了长久以来束缚他的诸多无形丝线。代价未知,前路未卜,但改变的风暴,已由他亲手掀起。
剧场之外,真实的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