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仿佛意识本身在主动追寻那片金色的稻田。
她趴在田埂上,小陈晚风已经被泥水吞噬得无影无踪。
水中倒映的林知意,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救命啊,怎么办?陈晚风陷进去了,陈晚风!”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突突突——
一阵熟悉的拖拉机轰鸣声由远及近。
林知意猛地转头,看见田埂尽头,一个男人驾驶着拖拉机朝这边驶来。
逆着刺眼的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轮廓,那驾驶的姿态,都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停车!求求你停车!她跌跌撞撞地奔向拖拉机,声音嘶哑,那边有人掉进去了,你救救他。
驾驶座上的男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喊,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拖拉机只是略微减速,便要继续前行,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
驾驶座上的男人依旧看不清面容。
林知意的求救被忽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敏捷地在拖拉机即将加速的瞬间,扒住车身,踩着履带般的车轮,不顾一切地爬了上去。
狭窄的驾驶室里,她终于靠近了那个男人。
依旧看不清脸,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以及沉稳而野性的力量。
她扑过去,伸手就去抢夺那粗糙的方向盘。
“为什么不跟我去救他?见死不救算什么?”她几乎是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与他抗衡。
手指触碰到他紧握方向盘的手背,那皮肤带着温热的触感,却像灼人的火苗一样燎过她的心头。
男人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惊住了,抵抗的力道有一瞬间的松懈。
两人在颠簸的驾驶室里无声地角力,最终,他猛地一打方向,拖拉机发出沉重的轰鸣,调转了车头,朝着那片吞噬了陈晚风的泥沼边缘驶去。
林知意的心稍微落下一点,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拖拉机在泥泞的田埂边停了下来,距离那片死亡区域仅有几步之遥。
“到了,跟我来。”林知意焦急地跳下车。
男人跟着她走到田埂上,却在站定的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去灵魂一样,僵直地立着。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林知意的后背升起。
她绕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模糊的面容,心脏狂跳。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陈晚风?”
就在她喊出这个名字的刹那,那个一直僵立的男人,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直挺挺地朝着小男孩陈晚风被吞噬的那个漆黑旋涡,倒了下去。
“小心!”
林知意快速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手臂沉重得超乎想象,带着下坠的万钧之力,几乎要将她也一同拖入那无底的深渊……
“啊!”
林知意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梦里的无助感如此真实,让她四肢发软,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聚焦,却猛地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幽幽反光的眼睛。
“啊!”她再次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是我!”李哲的声音立刻响起,他连忙伸手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温暖的黄色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李哲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
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
“你做噩梦了?”他站起身,语气带着关切,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紧张和探究。
他刚才挂断父亲的电话后,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她的房间。
“不好意思,我……我吓到你了”李哲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不放心,进来看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掩盖了他内心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没、没事……”林知意抚着仍在狂跳的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她摇摇头,声音还有些虚软,“只是……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梦到什么了?”李哲几乎是立刻追问,声音里那丝紧绷的急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知意努力回忆着,但梦境的细节就像退潮后的沙滩,迅速变得模糊不清。
她蹙紧眉头:“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有人掉进了很深很深的泥沼里,我拉不住……”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听到林知意只是依稀记得的片段,李哲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只是梦而已,别怕。”他伸出手,想像真正的恋人那样拍拍她的背安抚她,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单薄睡衣的瞬间,又猛地蜷缩回来。
李哲的手最终只是落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醒了就好了,那些都是假的,可能是因为你掉进沼泽受伤了,所以你有这样的噩梦。”
他的安抚温柔,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
林知意看着他收回的手,以及他脸上那掩饰不住不自在感,心中的疑虑再次浮现……
“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她轻声说,不想再让李哲担心。
李哲深深看了她一眼,林知意眼底还残留着惊惧,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得不容亵渎。
他点点头,“好,那你好好睡,有事叫我。”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然后起身,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冰冷空旷的房间,李哲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刚才在林知意房间里的那一幕,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海里回放。
李哲悄无声息地推开林知意的门,如同一个潜入圣地的窃贼,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他承认,在台灯亮起前,在那片属于他的黑暗中,他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贪婪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平日里那双清澈明亮、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着,睫毛随着林知意平稳的呼吸,极轻微地颤动着,如同栖息在花瓣上的蝶翼。
可能因为在做梦,她的眉宇间还笼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蹙痕,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
乌黑柔顺的秀发散落在枕头上,一缕黏在了林知意的唇角。
李哲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替她将那缕发丝轻轻掠到耳后,感受那发丝是否如想象中那般柔软,那脸颊的肌肤是否如看上去那般细腻温暖。
林知意侧卧着,身体微微蜷起,是一个潜意识里寻求安全感的姿势。
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羽绒被和蓬松的枕头里,显得格外娇小且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艺术品,需要被精心呵护,也轻易就能被摧毁。
只有在她沉睡时候,李哲才敢稍微卸下一点伪装,才敢放任自己内心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感流泻出来。
他怕看到林知意那双向来清澈纯净的眼睛,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扭曲、卑微、如同窃贼一般的倒影。
就是这样毫无防备的睡颜,像夜晚里闪烁的台灯,既照亮了李哲内心最深的渴望,也毫不留情地映出了他所有的卑劣与不堪。
李哲贪婪地凝视着,目光像画笔,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他甚至……俯下了身。
在极近的距离里,他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沐浴露和自身体温的馨香,能看清她颤抖的睫毛。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缓缓靠近她光洁的额头。
就在他的唇即将碰触到那片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她突然在梦中呓语,眉头紧锁,带着哭腔和无助,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陈晚风”
这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李哲从意乱情迷中狠狠劈醒。
他猛地僵住,一股巨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几乎要呕吐。
他在干什么?他差点亵渎了这个纯净的女人。
这个被他用谎言囚禁,偷走了过去和现在的女人!
邪恶。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像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还妄图玷污它。
即使他编织了看似完美的谎言,那个男人的影子依旧如影随形,潜伏在她梦境的最深处,随时可能冲破阻碍。
李哲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