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仍在颤抖。
她倚在谢珩怀中,呼吸凌乱,嘴角不断渗血。双眼半睁,视线模糊,只能看见头顶的布帘轻轻晃动。她想开口,喉咙却满是血腥,只发出微弱的声响。
谢珩低头注视着她,指尖探向她颈侧脉搏。心跳急促,仿佛要冲破皮肉。他立刻将玉佩贴上她的额头。
玉佩触肤刹那,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一股凉意自额心蔓延而下,头脑渐渐清明,胸口的剧痛也稍有缓解。她眨了眨眼,意识一点一点回笼。
手中仍攥着一方染血的帕子。血迹未干,新的血正缓缓渗出,在旧痕之上晕开。忽然,那些血珠微微颤动,竟聚成一道弯曲的线条——像是《璇玑图》中的某一段纹路。
画面一闪即逝。
她看见乾元殿的大梁燃起烈火,火舌翻卷,浓烟蔽天。禁军横倒于地,铠甲碎裂。魏长忠立于龙椅之前,手持长剑,脸上那道疤痕在火光中扭曲蠕动。他仰头望向殿外,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子时。”
薛明蕙瞳孔骤缩,手指一颤,帕子几乎滑落。
谢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看到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游丝:“乾元殿……会起火。魏长忠动手,就在今晚三更。”
谢珩眼神一沉。方才的焦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沉静。他将玉佩塞进她掌心:“拿着,别松手。”
她用力攥紧玉佩。凉意仍在,可心口又开始发紧,仿佛有绳索正缓缓收紧。
谢珩起身,低唤一声:“春桃。”
门缝微启,春桃探进头来,脸色苍白。
“守好门。”谢珩道,“无论谁来都不准开门,听见动静也不许出声。”
春桃点头,迅速关门,退至门外伫立。
谢珩折返,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捏住薛明蕙的手,在她手背某处轻轻一刺。她身体微僵,轻咳一声,却不再呕血。
“此针可稳住你的气息。”他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她想摇头,却使不上力:“不行……你还不能露面……”
“我已经躲得太久。”他打断她,语气平静,“他们以为我是废物,连马球都打不好。但他们忘了,我父亲临终前,把边关三营的兵符交到了我手里。”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书房。
薛明蕙想撑起身,四肢却毫无力气。她只能躺着,望着门口。耳中嗡鸣不止,但她清楚,真正的危险,往往藏在最寂静的时刻。
谢珩踏入书房,掩上门。
他俯身掀开地板一块暗板,取出一枚黑色兵符。兵符沉重,正面刻着“虎骑”二字,背面是成国公府的家徽。他握紧它,走到案前提笔疾书:
“东线三千轻骑,即刻奔赴朱雀门。马嘴裹布,刀入鞘,违令者斩。”
写毕,吹干墨迹,卷起纸条放入竹筒,叩击墙壁三下。
墙后传来窸窣响动,一人自暗道爬出,黑衣蒙面,单膝跪地。
“传令。”谢珩递过竹筒,“一个时辰内,我要听见他们的马蹄声。”
那人接过,转身隐入暗道。
谢珩原地未动。
窗外风雪愈烈。积雪压断枯枝,咔嚓一声,惊起几只乌鸦扑翅远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道陈年伤疤,五年前在北疆所留。那时他率三百人夜袭敌营,归来仅四十七人生还。他亲手焚毁阵亡名册,火焰映亮了天边第一缕晨光。
如今,他又要带这些人归来。
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
他走出书房,回到内室。
薛明蕙仍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但双目已睁开。见他回来,她嘴唇微动。
“他们……真的会来?”
“会。”他答,“我命他们绕开大道,走城南废渠。守门校尉是我母亲的人,只要兵符无误,城门必开。”
她闭了闭眼:“魏长忠不会只等在乾元殿……他另有布置。”
“我知道。”谢珩在床边坐下,“所以他才让沈从吾往你药中下毒。他不怕你活着,怕的是你太聪明。”
她喘息片刻:“今晚……所有人皆会行动。”
“那就看谁更快。”他抬手抚过她额头,将散落的发丝轻轻别至耳后,“你已做得够多。接下来,换我来。”
她刚欲开口,却被一阵剧痛打断。身子蜷缩,手指死死攥住被褥。
谢珩立即把玉佩重新贴上她额头。
凉意再度蔓延,她慢慢松开手,呼吸也趋于平稳。
“这玉佩……为何还能用?”她低声问。
“我不知道。”他说,“但它一直在我身边。每次你出事,我心里便不安,非得拿出来看看才踏实。”
她嘴角微动,似想微笑:“原来你也不是全在装。”
“有些事不必装。”他声音很轻,“比如护着你。”
屋外传来脚步声,是春桃在廊下来回踱步。她不敢坐下,生怕错过任何异动。
谢珩起身,走到窗边。雪已停,天色昏沉,街巷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有人正在行动。城南渠口,马蹄正踏冰前行;皇城角楼,暗哨悄然轮换;司礼监深处,魏长忠正在调兵遣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距三更,不足两个时辰。
他回头望向床上之人。她闭着眼,手中仍紧握玉佩。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被褥上,洇开一片深红。
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睡一会儿。”他说,“等你再睁开眼,天就该亮了。”
她没有回应,呼吸渐渐均匀。
谢珩坐在床畔,不再言语。
许久之后,院外传来一声轻响,是信鸽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书房方向掠过一道人影。
他起身出门。
一只灰羽信鸽栖于檐柱,脚系小竹管。他取下竹管,抽出纸条,只一眼,唇角微扬。
“三千骑兵已抵城南三里。”
他将纸条揉成团,投入炭盆。火苗一跳,瞬间化为灰烬。
他返回房中,立于床前。
薛明蕙的手指忽然轻颤。
她睁开眼,声音极轻:“你有没有想过……若今夜失败,我们会如何?”
谢珩凝视她:“我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可万一呢?”
“那就同归于尽。”他说,“但我必须先杀魏长忠,再诛二皇子。最后回头,把你抱进宫去。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让你坐上凤座。”
她怔住,眼中泛起泪光。
她不再追问。
谢珩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好好躺着。”他说,“我去看看风向。”
他拉开门,冷风扑面。
院中积雪未扫,万籁俱寂。但他听到了。
远处街巷深处,传来低沉的震动。
那是马蹄声,正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