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哨声仍在大殿中回荡,青崖已将魏长忠狠狠摔在地上。二皇子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关门!放烟!一个都不能放走!”
话音未落,他便从龙椅上跃下,手中软剑直取谢珩咽喉。
谢珩一把拽过薛明蕙,将她护到东侧石柱后,自己挡在前方。判官笔与软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鸣之声。他被震得连退三步,背脊撞地,喉头泛甜,却咬牙强忍,未曾出声。
薛明蕙倚着柱子喘息,呼吸急促。眼见二皇子手腕一翻,软剑再度刺向谢珩心口,她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拼尽全力扑了出去。
利刃入肉的声音极轻,如同布帛撕裂。她整个人跌进谢珩怀中,鲜血顺着肩头流淌,浸透了他的衣衫。
“明蕙!”谢珩怒吼一声,一手紧紧搂住她,另一手猛然掷出判官笔。笔锋擦着二皇子脸颊飞过,钉入石柱,碎石四溅。
二皇子冷笑,抽剑而退,血珠顺剑尖滴落。正欲再攻,脚下忽地一滑,膝盖微屈。原来地面不知何时撒了一层粉末,混着血迹泛着微光,踩上去湿滑黏腻。
就在这刹那迟滞间,谢珩左手探入靴中,抽出一段青铜短刃。他轻轻将薛明蕙放下,脱下外袍垫在她头下,随即站起身来。
“你不敢杀我。”二皇子抹去脸上血痕,冷声道,“我是亲王,你若动我,便是谋逆。”
谢珩不语。双手执刃,猛然插入地面。咔的一声,刀柄裂开,一柄细长古剑缓缓滑出。剑身幽黑,纹如鳞片,赫然是先帝佩剑。
剑光一闪,二皇子尚未反应,软剑已被斩为两截。半截断刃落地,犹自嗡鸣不止。
谢珩上前一步,剑尖抵住二皇子咽喉。声音低沉,却令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你说你要江山?可这江山,有她在,才算完整。”
二皇子盯着他,嘴唇微动,想要冷笑,终究未能成形。
谢珩回首望向柱后的薛明蕙。她双目微启,唇色苍白,指尖轻轻颤了一下。他读懂了——她在点头。
他收剑入鞘,对青崖道:“带走,关入天牢,等候皇上亲审。”
青崖领命,两名暗卫架起二皇子向外拖去。那人一路沉默,唯独临出门时,目光死死盯住薛明蕙所在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霜。
烛火轻晃。数名黑甲军冲至门口,见主子被擒,不敢妄动。有人转身逃窜,余者僵立原地。
谢珩蹲下身,将薛明蕙抱入怀中。她的头靠在他臂弯,血仍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袖口。他扯下腰带,用力扎紧她肩头伤口。她因痛皱眉,却始终未吭一声。
“撑住。”他低声说,“马上有人来。”
她眼皮轻颤,似想看他,却无力睁眼。手指缓缓垂下,指尖触到他腕上的旧疤,停顿片刻,又悄然滑落。
谢珩抱着她走向大殿中央,在断裂的蟠龙柱旁坐下,将她的头轻轻置于自己膝上,抚了抚她额头——滚烫。
外面脚步声渐近,宫门推开一道缝隙,几人立于门外,踌躇不前。
“去叫太医。”谢珩开口。
无人应答。
他提高声音,再喊一遍:“去叫沈从吾!就说薛明蕙快不行了!”
终于有个小太监转身奔去。其余人依旧低头伫立。
谢珩低头凝视怀中之人。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他从她袖中取出那只蓝布荷包,早已破损,药粉洒了一半。他捻起些许,涂于她唇上,又抹了些在自己指腹,按在她人中穴。
她轻咳一声,缓缓睁眼。
“你还在这儿。”她声音极轻,几近呢喃。
“我没走。”他说。
“我知道。”她嘴角微动,想笑,牵动伤口,眉头一蹙。
“别说话。”他握住她的手,“等太医来了就好。”
她摇头:“来不及了……每次动用血纹,都是在耗命。我能活多久,我自己清楚。”
“不准说这种话。”他打断她,“你答应过我,要活着看到天下太平。”
她望着他,良久才道:“如果那晚,在慈恩寺藏经阁,我没偷看你画的地图……会不会好些?”
“不会。”他答得毫不犹豫,“我会找机会靠近你。就算你不来,我也一定会去找你。”
她闭上眼,泪水自眼角滑落。
“谢珩。”她再次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冬天的雪,因为干净。”
“嗯。”
“下次下雪的时候……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好,”他说,“我背你去。”
她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了。虽虚弱不堪,嘴角却真切地扬了起来。
紧接着,她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他掌心。她喘息着,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指节泛白。
“别怕。”他将她搂得更紧,“我都接住了。”
天边将明,晨光透入大殿,映在插于地上的先帝剑上,折射出一道清冷寒芒。无人敢拔。
谢珩低头看她。她的呼吸越来越慢,眼皮沉重,仿佛即将沉睡。
“听着。”他俯身贴她耳畔,“你不能睡。太医马上就到,你必须等到他来了才能闭眼。”
她没有回应。
他轻轻摇她:“薛明蕙,看着我。”
她勉强睁眼,目光涣散。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活到太平。”他声音微颤,“你现在闭眼,就是骗我。”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他抱得更紧,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贴在她胸口。那里仍有心跳,一下,又一下。
“我数给你听。”他说,“一下,两下,三下……你跟着我数,别落下。”
她的眼皮再度合拢。
他猛然提高声音:“薛明蕙!”
她身子一颤,重新睁眼。
“我在。”她说。
“那就别走。”他说,“你不许走。”
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一群人抬着担架冲入大殿。沈从吾走在最前,胡须微抖,药箱在手。
谢珩未动,直至老太医跪地查看伤势,方才松手。
“能救吗?”他问。
沈从吾未抬头:“失血过多,且中了毒。这药粉……是她自己配的?”
“是。”
老太医叹息:“她是拿命换命啊。”
谢珩沉默,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薛明蕙的脸。她已昏睡,面色灰白。
“抬走。”沈从吾挥手,“送去净室,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上前欲接手。谢珩忽然站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送她。”他说,“谁也不准碰她。”
他抱着她往外走,步伐稳健。行至先帝剑旁,脚步微顿,低头看了一眼那柄深插于地的古剑。
随后,他跨步而过,不曾回头。
天光初露,风穿宫墙,卷起满地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