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帐篷里的蜡烛还未熄灭。薛明蕙倚在椅中,肩头的伤口渗着血,呼吸急促。她手中紧攥着一方染血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谢珩立于身侧,目光落在木桩上被缚的阿史那身上。那人低垂着头,似已昏厥。
“他会开口吗?”薛明蕙轻声问,未曾抬眼。
“不会。”谢珩答得干脆,“这种人,宁死也不会吐一个字。”
“那就让他看见该看的。”她掩住口,忽地咳了一声。一口鲜血溅在帕子上,缓缓晕开。
血迹渐渐显出一座府邸轮廓——朱门高墙,飞檐翘角,正是京城二皇子府的模样。
她将帕子举到阿史那眼前,声音冷如寒霜:“你的主子,不在边关。”
阿史那眼皮微颤,却未睁眼。
薛明蕙又咳了一声,血珠滴落在地。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每次传递消息,都有人记下时间、路线与暗语。你以为藏得隐秘,其实早已漏洞百出。”
阿史那忽然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你说这些...”他嗓音沙哑,“就是为了逼我动手?”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头,手腕一挣,绳索应声而断。他直扑薛明蕙,朝她面门袭来。
谢珩早有防备。判官笔自袖中滑出,反手一刺,笔尖穿透其胸膛。阿史那身形一顿,胸前已穿出一个血洞。
他低头看着那截黑笔杆,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嘴角仍挂着笑。随即,黑血自口中涌出,身子向后倒去,抽搐两下,再无动静。
薛明蕙喘息着扶住桌沿,才未跌倒。她望着地上的尸首,低声说道:“他想死,但不想死在这种时候。”
谢珩收起判官笔,甩去血珠。“他在等机会咬破毒囊,是你逼他提前出手了。”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她弯腰从阿史那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小纸条,写着几个北狄文字。
“三日后,焚粮。”她念出声,语气微颤。
谢珩接过纸条细看,眉头紧锁:“他们不怕我们发现?写得如此直白。”
“不是给我们看的。”她道,“是给接应之人。时间地点皆已定下,只待一声令下。”
谢珩转身喝道:“封锁炊事营,所有人不得擅离岗位!”亲卫应声而出。
帐篷内只剩二人。薛明蕙握着那张纸,指尖发白。忽觉胸口一紧,心跳骤然加快,几乎失控。她一把抓住谢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跳得太快了。”她说。
谢珩立刻蹲下,掌心贴住她左胸,感受那剧烈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仿佛要撞出胸膛。
“是不是动用血纹太过狠了?”他问。
“从前不是这样。”她摇头,“以往咳血,最多头晕。可这次...像有什么东西往心里钻。”
谢珩凝视她的脸色。她本就苍白,此刻更无半分血色,唇色泛青。
“玉佩呢?”他问。
她从怀中取出玉佩,贴上额头。然而玉佩冰凉,毫无暖意。
“它不灵了?”谢珩接过翻看。
“不是它的错。”她低声道,“是我...撑不住了。”
谢珩不语,将玉佩放回她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还记得昨晚说的话吗?”她忽然问。
“哪一句?”
“你说,不会再让我一个人扛。”
“我记得。”
“你现在守着我,是因为责任,还是别的?”
谢珩直视她的眼,目光未闪避。“若是责任,我会送你回京,找个安全地方安置。但我没有。”
她不再追问。
脚步声响起,亲卫掀帘而入:“世子,炊事营十二人已尽数控制,正在逐一审问。”
“查仔细些。”谢珩道,“尤其近半月调入之人。”
亲卫领命退下。帐篷重归寂静。
薛明蕙闭目靠在椅背,心跳稍缓,胸口却依旧沉闷。
“你觉得...真是二皇子在背后操纵?”她问。
“北狄细作传军情,不可能绕过朝廷。”谢珩道,“他们需要内应提供布防图、粮道安排、换防时间。能做到这些的,唯有京中权贵。”
“可他是皇子。”她说,“谁会信?”
“正因是皇子,才最安全。”谢珩冷笑,“谁会怀疑一个日日施粥、戴面纱唯恐惊扰百姓的贤王?”
薛明蕙睁开眼:“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三日后焚粮,说明对方计划周密。我们不能等。”谢珩站起身,“明日便动手,先转移粮队,再设伏擒人。”
“他们会察觉。”
“那就让他们察觉。”谢珩眼神转冷,“我要他们慌,要他们乱传消息。只要有人往京城递信,就能追到源头。”
薛明蕙点头,又咳了一声。这次未见血,喉间却满是腥气。
谢珩回头望她:“你不能再用了。下次再咳血,我不许你碰那帕子。”
“可只有我能看见。”她说。
“那就由我来看。”他道,“你告诉我怎么查,我去抓,我去杀。你只需活着。”
她沉默。
外头风势渐强,吹得帐帘晃动。远处营地传来士兵操练之声,马蹄整齐踏地。
薛明蕙伸手入袖,触到那个靛蓝荷包。药粉尚在,但她不敢多服。上次加量之后,夜里梦见母亲中毒身亡。她在梦中哭醒,枕上尽是血痕。
“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开口,“为何偏偏是我能看见这些?”
谢珩默然片刻:“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你每一次看见,都在救人。”
“可我也在杀人。”她说,“若阿史那刚才不说,你会杀他吗?”
“会。”谢珩答得毫不犹豫,“为了护你周全,为了保住这营数千将士性命,杀十个阿史那也不为过。”
她望着他,眼神有些恍惚。
“你变了。”她说。
“不是变。”他握紧她的手,“是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未再言语,头轻轻靠上椅背。阳光从帐缝斜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却不带一丝暖意。
谢珩蹲下身,与她平视:“别皱眉。我相信你能挺过去。”
她睁开眼,终于点头。
就在此时,胸口骤然一紧,比先前更甚,仿佛有针在心内攒刺。她抓住前襟,几乎窒息。
“怎么了?”谢珩立即扶住她。
她张口欲言,外头忽传来喧哗。
亲卫疾步闯入:“世子!刚在阿史那鞋底夹层发现另一张纸条!”
谢珩接过一看,脸色骤变。
纸上仅有一个字:井。
薛明蕙盯着那字,心跳愈发急促。她想站起来,双腿却发软。
“他们不止要烧粮。”她喃喃道,“他们要在水里动手。”
谢珩一把扶住她:“你现在必须躺下。”
“不行。”她摇头,“若井水有毒,半个时辰内便会有人倒下。我们必须立刻查清。”
“我已派人封井。”谢珩沉声道,“眼下不可碰水,更不可饮用。”
“可饭怎么做?”
“先用存水,再化雪水。”谢珩对亲卫下令,“传令下去,所有饮水必须煮沸三次,确认无异味方可使用。”
亲卫领命而去。
薛明蕙靠在椅中,手仍在微微发抖。她低头看向掌心,一道旧疤横亘其间,是幼时拨算盘磨出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母亲教她背诵《璇玑图》时曾说过的一句话:“图成之日,血尽之时。”
那时她不懂。
如今她懂了。
每一次咳血,都是在耗命。可她停不下来。
谢珩察觉她异样,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她未答。抬起手,将玉佩贴上额头。
这一次,玉佩依旧冰凉。
她闭上双眼,只觉心跳一声声撞击耳膜。
像在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