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族村落死寂一片,曾经的生机勃勃被绝望的死气取代。
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那最后一口气就会断绝。
他们身体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枯萎纹路,这是生命力随着母菇一同流逝的可怕征兆。
那株巨大的母菇倒塌在地,如同一位濒死的巨人。
它庞大的菌体上原本柔和明亮的幽蓝色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每一次明灭的间隔越来越长,光芒也越来越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化作一堆毫无生机的朽木。
阿烁小小的身影在这些倒地的族人中间踉跄地忙碌着。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眼角的血痕还未干涸,但他依旧咬着牙。
一会儿用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一位昏迷的阿姨擦去额头的虚汗。
一会儿又费力地扶起一位老爷爷,试图给他喂一点清水,但水却大多从嘴角流了出来,根本喂不进去。
“阿烁…孩子…”老村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伸出手,拉住了忙碌的阿烁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而干枯,几乎没有重量。
阿烁连忙跪倒在村长身边:“村长爷爷!”
村长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吃力地摇了摇头,声音气若游丝:
“别…别管我们了…走吧…离开这里…这是…这是我们菇族的命…母菇一倒…三天…三天内…我们都得…”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不!我不走!”阿烁摇了摇头,虽然眼中含着疲劳,却依然坚定。
“一定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大家!”
村长艰难地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阿烁的头发,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舍:
“好孩子…别…别为我们费心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能看到你…健康长大…爷爷…已经很开心了…”
阿烁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是个弃儿,从有记忆起就在这片菇族村落里。
是这些善良的菇族村民,你一口饭我一碗汤地把他喂养大,给他衣服穿,教他认字。
在他调皮捣蛋时假装生气地追打他,在他生病时整夜不眠地照顾他……
现在,家要没了,亲人要一个个死去了。
这种绝望和痛苦,几乎要将他瘦小的身躯撕裂。
周平看着阿烁,心中不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安慰道:
“阿烁,你在这里好生照顾村长和族人,稳住大家的情况。我立刻动身回京城!一定会找到救活母菇的方法!”
眼下,追查孩童失踪案线索虽然紧迫,但与菇族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相比,周平只能将其暂时搁置。
当周平回到京城时,已是深夜。
虽然只是离开了短短几天,但经历了幽都的光怪陆离和生死搏杀,再回这人间帝都,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抬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空和那轮清冷的明月,不禁长叹一声。
在幽都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太阳月亮,感受微风细雨,一生都在黑暗中挣扎。
这种对比,让他心头沉重。
他迅速收拾起感慨的心情,径直赶往了镇抚司——这个掌管京城乃至天下刑狱、缉捕、情报的庞然大物,拥有着整个大齐最全面、最机密的信息库。
凭借着那面特殊的暗卫腰牌,周平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层层明岗暗哨,来到了镇抚司的核心区域——档房。
档房并非单一建筑,而是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巨大院落群。
里面按照情报的机密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种规格的房舍。
甲等最高,丁等最低。
上一次周平进入甲等房,还是十三太保朱七领着来的。
以他目前的权限,凭借自己的腰牌,最多只能进入乙等房。
让周平略感吃惊的是,乙等房舍并非他想象中那样狭小隐秘,反而是一栋规模颇为宏大的建筑,比他曾去过的甲等房大了数倍不止。
但转念一想便也释然:最高等级的机密终究是少数。
在乙等房那厚重漆黑的铁门外,站着一位房奴。
此人一身纯黑、毫无纹饰的紧身衣靠,与镇抚司其他人员的制服截然不同。
脸上似乎也涂抹了某种吸光的暗彩,整个人几乎要融入身后的阴影里。
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气息内敛到了极致。
周平暗自感应,竟完全看不透此人的深浅,只知道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具体有多高,大概一人多高。
周平上前,亮出腰牌,客气地问道:“劳驾,这里可有关于‘幽都’的详细资料?”
那房奴的眼珠在黑暗中微微转动,扫了一眼腰牌,声音干涩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幽都?在丙等房。”他抬手,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院落更深处的一片黑暗。
周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暗中隐约露出一栋建筑的轮廓,其规模竟然比乙等房还要庞大数倍!
他忍不住低声吐槽:“这分级…也太明显了吧?要是真有外敌想窃取机密,岂不是一眼就能找到最重要的甲等房在哪了?”
那房奴闻言,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一般人连镇抚司的大门都进不来。”
周平微微一愣,心里下意识反驳:装什么逼,之前我和鸡毛道士不就随随便便进了东厂。
那房奴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继续用那干涩的声音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弄玄虚?”
周平心中暗惊,这房奴好敏锐的观察力!
他面上不动声色,嘴上说道:“没,你想多了。”
房奴脸上的冷笑更明显了:“哪个不长眼的毛贼,会想不开进咱镇抚司。”
周平顿时恍然大悟,除了自己这种不怕死的,谁会没事进这连阎王爷都绕着走的镇抚司?
丙等房的厚重铁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房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盏造型古旧的手提灯笼,“咔哒”一声轻响,一朵如豆般微弱、昏黄的灯火亮起,勉强驱散了周身几步范围内的浓稠黑暗。
借着这可怜巴巴的光线,周平勉强能看清近处的一些景象。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巨大的、没有尽头的迷宫之中。
目光所及,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这些书架并非木质,而是由某种冰冷的、黑沉沉的金属打造而成,一直向上延伸,没入上方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和房奴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房奴那持续不断的、低不可闻的嘟囔声。
“幽都…幽都…幽都…”
走了好一会儿,房奴终于停了下来。
他举起灯笼,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眼前一个异常巨大的书架。
这个书架比沿途经过的都要庞大。
向上望去,根本看不到顶端,左右延伸,也看不到尽头,仿佛它就是这黑暗空间的一堵边界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