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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府,曾经门庭若市的礼部尚书府邸,如今朱门紧闭,封条刺眼,如同被剥去了华服的尸体,在秋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隔着尚书府三条街的一座小院子里,卢秉昭瘫坐在太师椅上,仿佛一夜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如今散乱如枯草,象征着权柄的官袍剥去,只余一身刺目的素白中衣。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支断裂的、镶嵌着珍珠的赤金凤簪——那是他女儿卢妃及笄之年,他亲自挑选的礼物,象征着他对她入宫争宠、光耀门楣的期许。

“清韵…我的韵儿…” 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簪子上。女儿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的旨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卢家在后宫的根基被连根拔起,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他本人更是被革职查办,只待最后的审判。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两个名字:

孟青云!若非这个灾星!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爬回来的孟家余孽,在镇异司死咬着不放,深挖线索,他的韵儿怎会暴露得如此彻底?那个愚蠢的计划或许根本不会被皇后利用得如此完美!是孟青云的调查,成了压垮兰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家!根源!一切的根源!一介商贾之家,若非当年的提拔,他孟隽德如何能成为皇商?我的俊儿没了,他平日喜欢孟家小儿子,做父亲的给儿子找个玩伴合情合理,为什么要反抗?偏偏冒出个白云道长的弟子孟青云,打乱了一切计划,救得了一回孟庆霖救不了第二回,爹说过,要让他来陪你的。你看得真的让他来陪你了,只是没拉上孟氏一家。

若非我的俊儿没了,韵儿或许就不会在深宫中如此急切地想要立功固宠,就不会铤而走险!是孟家!是孟隽德!是他们招来了灾祸,连累了我的韵儿,毁了卢家!

“孟隽德…孟青云……!” 卢秉昭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诅咒,每一个名字都带着淬毒的恨意。他的眼神不再是政治家的算计,而是一种失去一切、濒临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什么家族未来,什么朝堂博弈,都已成灰烬。此刻支撑他的,唯有同归于尽的毁灭欲望!

阴影中,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阴气悄然弥漫。一个模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黑暗里,正是玄阴子。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卢秉昭的癫狂状态,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卢秉昭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极致、摒弃了所有理智的仇恨,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燃料,一把最锋利也最容易操控的“刀”。

“卢大人,丧女之痛,锥心刺骨啊。” 玄阴子的声音如同冰片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阴冷,直接传入卢秉昭混乱的脑海。

卢秉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阴影:“谁?!玄阴子?!是你!是你害了我女儿!” 他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无形的阴寒气息死死压制在椅子上。

“害她?” 玄阴子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温度的笑,“卢妃娘娘野心勃勃,求仁得仁罢了。若非她主动寻我,我又如何能‘帮’她拿到那朵致命的牡丹?真正害她的,是她的蠢,没明白后宫的形式就敢贸然动手,你看连那林妃都能看透他的伎俩,横插一手,更何况是那洞察秋毫、坐收渔利的皇后?当然还有那步步紧逼、不肯放手的孟青云,是那…视她为弃子的命运啊。”

他的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在卢秉昭最深的痛处,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推向深渊。

“我要他们死!我要孟家满门死绝!死无葬身之地!” 卢秉昭嘶吼着,状若疯魔。

“死?” 玄阴子缓缓从阴影中飘出,身形依旧模糊不清,只有那双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眼睛清晰可见,“简单的死,太便宜他们了。卢大人,你想不想…让他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让整个大雍都唾弃孟家?让皇帝亲自下旨,将他们挫骨扬灰?”

卢秉昭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怎么做?!”

玄阴子如同鬼魅般靠近,冰冷的气息拂过卢秉昭的耳畔,将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计划,如同毒液般缓缓注入他的意识:

“通敌叛国!”

“孟隽德早年与草原苍鹰部落有大量皮毛、铁器、茶叶贸易,记录犹在。战时虽禁,但彼时非战,此乃‘伏笔’。”

“我手中有苍鹰部落一种罕见的密文。伪造几封孟隽德与部落首领的‘密信’易如反掌。信中,‘孟隽德’可痛斥朝廷盘剥,许诺提供‘京城布防图’、‘北疆军粮转运路线’,换取对方支持其‘趁乱取利’,甚至…‘裂土封王’!”

“再‘找’一两个曾为孟家跑过草原生意、有把柄在手的行商。略施小术,让他们‘回忆’起曾替孟家传递过‘特殊口信’或‘包裹’。”

“最后,将几片伪造的密信残片,一枚伪造的、带有苍鹰图腾的‘信物’,找个机会,‘放’进孟家某处隐秘库房或产业的夹层里…”

“此罪,十恶不赦!证据链‘完整’,由你卢大人,以‘戴罪之身、泣血陈情’之态,在朝堂之上抛出…你猜,皇帝会如何?周玄策…还能护得住谁?”

卢秉昭的身体因极致的兴奋和仇恨而剧烈颤抖,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这个计划…太完美了!不仅能彻底毁灭孟家,更能让孟隽德父子永世不得翻身!让整个大雍都记住孟家是叛国贼!这比简单的杀戮,更解恨千倍万倍!

好!好!好!” 卢秉昭连喊三声,每个字都像淬了火星般迸出,眼中唯余一片疯狂舔舐着理智,“就这么办!玄阴子!只要你助我成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我这条老命!”

玄阴子眼瞳深处,一丝贪婪与嘲弄如冰下暗流,倏忽即逝:“卢大人言重了。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身影无声地没入浓稠的阴影,只留下卢秉昭独自立于冰冷的书房中央。卢秉昭对着虚空,发出夜枭般瘆人的低笑,那笑声在梁柱间撞出空洞的回响,他彻底沉溺于将孟家碾为齑粉的癫狂臆想之中。那柄致命的刀,已然淬满幽毒,只待挥出那撕裂一切的寒芒。

数日后,金銮殿。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铅云,肃杀之气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一派山雨欲倾的窒息。

皇帝高踞龙椅,面沉似水。丽妃皇子惊悸体弱、卢妃被废黜、卢家轰然倾塌、皇后因“失察”遭申饬……这接踵而至的后宫惊涛,如同无形的巨索勒入皮肉,将他拖入深深的疲惫。对世家根深蒂固的忌惮与掌控朝堂的无力感如毒藤般绞缠,纵然龙威犹在,那眉宇间也难掩刻骨的倦怠与焦躁。

就在例行朝议接近尾声时,一个身影踉跄着扑倒在御阶之下,发出凄厉的哭嚎:“陛下!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老臣有惊天冤情,关乎国本,不得不冒死陈奏!”

正是被革职待审、一身素服的卢秉昭!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涕泪横流,将一个“痛失爱女、家破人亡、仍不忘忠君报国”的悲愤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卢爱卿…你有何冤情?”皇帝皱眉,声音带着不耐。

“陛下!”卢秉昭猛地抬头,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大义凛然”,“老臣要状告商贾孟隽德,及其子镇异司巡狩卫孟青云——勾结草原苍鹰部落,通敌叛国,意图颠覆我大雍江山!”

“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通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远比之前的商业倾轧、邪修嫌疑严重万倍!

“卢秉昭!你休要血口喷人!”周玄策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他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明白了卢秉昭的疯狂图谋!

“陛下!老臣有铁证!”卢秉昭无视周玄策,声嘶力竭,从怀中颤抖着捧出一叠文书:

“此乃孟家早年与苍鹰部落巨额交易的官府备案!皮毛、铁器、茶叶!数量之大,远超寻常商贾!非战时虽不违禁,但其心可诛,早有勾连之实!”

“此乃老臣安插在草原的忠仆,冒死截获的孟隽德与苍鹰部落首领的密信!以罕见草原密文书写,已请精通此道的鸿胪寺少卿破译!”他呈上信件和译文。译文上,“孟隽德”痛斥朝廷盘剥,许诺提供“京城布防图”及“北疆军粮转运路线图”,换取对方支持其“趁朝廷与世家内耗之机,裂土称王”!

“此乃曾为孟家行走草原的行商张大、李羊的供状!他们招认,曾多次替孟隽德传递‘特殊口信’与‘包裹’给部落接头人!并有孟家信物为凭!”

“另外,据密信提及,部分往来信物及密信备份,就藏在孟家位于南郊的‘永丰仓’三号库房夹层之中!恳请陛下立即派人搜查,迟恐生变!”

证据链“环环相扣”,罪名骇人听闻!

“陛下!此乃构陷!”扶乐亲王周玄策心急如焚,出列抗辩,“卢秉昭因女获罪,怀恨在心!所谓密信,笔迹可仿!行商人证,可被收买胁迫!物证尚未查实,岂能轻信?孟家向来遵纪守法,孟青云更是为朝廷出生入死…”

“王爷!”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永昌伯站了出来,脸上悲悯如画,“卢大人痛失爱女,悲愤过度或有之。然通敌叛国,非同小可!铁证如山,岂是‘构陷’二字可轻描淡写?陛下,此等动摇国本之重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立即锁拿孟家全族,查抄府邸,严加审讯!若孟家清白,自可还其公道;若真有其事…则万万不可姑息养奸!” 永昌伯字字诛心,显然将镇异司坐实他儿子罪名将其流放一事的仇恨也加在了孟青云身上。

“请陛下明察!”

“锁拿孟家,查抄府邸!”

数名与卢党有旧谊或被永昌伯串联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朝堂之上,压力如潮涌向御座。

皇帝脸色铁青,胸膛起伏。通敌叛国!这是他身为帝王绝不能触碰的逆鳞!尤其是密信中提及的“京城布防图”和要害军粮路线,精准得令人脊背生寒!无论卢秉昭出于何种私心,这些“证据”都如毒刺般楔入他心底。对孟家涉案的那点疑虑,瞬间被对江山社稷的忧惧和对“背叛”的震怒所淹没。

“够了!”皇帝猛击龙案,声震殿宇,梁尘簌簌而落,眼中迸出帝王的雷霆之怒,“孟隽德、孟青云父子,通敌叛国,罪无可赦!着即查抄孟府,锁拿孟氏全族!孟隽德即刻下诏狱,严刑鞫问!”

“孟青云……”皇帝目光森寒如冰,“暂押镇异司,严加看管,无旨不得擅离!待查明其罪责,另行发落!”

“孟氏女眷,禁于府中,着御林军重兵围守,寸步不得出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此案,卢秉昭……暂留待质!”

“陛下!此案证据尚有疑点……”周玄策疾呼上前。

“周玄策!”皇帝雷霆般的厉喝劈空而至,目光如刀锋扫过,“朕意已决!镇异司给朕牢牢看住孟青云!若有半分差池,严惩不贷!退朝!”

旨意如同九天雷霆,轰然炸响。周玄策站在原地,看着卢秉昭眼中那疯狂得逞的怨毒,看着永昌伯等人眼底的算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全身。他知道,孟家的末日,到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昔日的孟宅此刻已沦为炼狱。

沉重的大门被粗暴撞开,如狼似虎的刑部番役、御林军士兵潮水般涌入。呵斥声、哭喊声、打砸声、翻箱倒柜的刺耳噪音瞬间撕裂了府邸的宁静。珍贵的瓷器玉器被扫落在地,碎裂声不绝于耳;华丽的帐幔被粗暴扯下;仆役丫鬟惊慌失措,被推搡着集中看押,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拳脚棍棒。

“奉旨查抄!闲杂人等蹲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搜!仔细搜!尤其是西郊永丰仓!三号库房夹层!”

“找到孟隽德通敌的罪证!”

混乱中,孟隽德被衙役从书房拖出,铁链加身,他奋力挣扎怒吼:“奸佞构陷!我孟隽德对天发誓,绝无通敌!陛下!陛下明察啊!” 回应他的只有衙役冷酷的推搡和铁链的哗啦声。他被粗暴地带走,押往阴森恐怖的诏狱,等待他的将是残酷的刑讯。

主院卧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孟母张氏本来在孟青云的精心照料下好了一半,能下地走动了。如今,惊闻孟家巨变,病情骤然加重,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动弹不得,贴身的丫鬟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夫人…夫人您撑住啊…老爷和少爷…青云少爷会有办法的,她是修士……一定有办法的!”

丫鬟的话被门外粗暴的喝骂和翻箱倒柜声打断。

几个番役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开始搜查。一个番役粗鲁地掀开床头的柜子,里面的衣物杂物被胡乱扔出。半块不值钱的玉佩混在一件素色旧衣中飘落下来,恰好落在孟母枕边。

那是……陶谦哥哥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虽然不值钱,她一直留着。张氏目光微动,不动声色的掩在衣服下面。

衙役们没有在房间搜到什么有用的,倒将值钱之物搜刮了一遍。

张氏看着衙役离去,她强咽下喉头的腥甜,咬紧牙关,撑着虚弱的身体勉强坐起,颤抖着手指点向大丫头,嘶声道:“快...快召集未被押走的仆役,清点残存的物件,安抚受惊的丫鬟,绝不能让孟家就此垮掉!”

她挣扎着起身,恰逢姨娘肖氏领着孟家小姐孟婉蓉走进来。肖姨娘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张氏:“夫人莫急,还有我们呢。您快躺下歇着,我来安排。”

张氏拍了拍肖姨娘的手:“玉娘,辛苦你了。扶我出去瞧瞧吧。”

肖姨娘和孟婉蓉搀着张氏来到院中,只见庭院里桌椅翻倒,杯盘狼藉。肖氏立刻吩咐家中仅剩的几个丫头着手收拾。

就在此时,前院传来一阵呼声:“书房发现了密室!”

张氏和肖姨娘心中骤然一紧。片刻后,只听得前院乒乓作响,紧接着一个粗嘎的大嗓门怒骂道:“呸!什么晦气玩意儿,一个破牌位也值得藏起来……”

过得一阵,听得前院安静下来,便知道衙役们走了。张氏示意肖姨娘扶她过去看看,两人慢慢往前院走去。院中依旧狼藉,台阶下扔着一个黑色牌位,上面写着故友陶君谦之灵位。丫鬟将灵位和地上的几页纸拾起来拿给张氏,张氏接过灵位注目良久,随后用手帕细细擦拭,随后又看起来那几页纸,上面断断续续的写着:“…对不起…求你…放过青云…放过孟家…”

张氏看到这,哪里不明白的。他想起来上次出事之后孟隽德夜晚呓语中说的“对不起…”,想到儿子孟青云的变化,想到儿子眼中那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他的冰冷恨意…以及看向她的目光…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在极致的混乱中,被这张纸瞬间贯通!

一个迟来的、惊悚的真相,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咳…咳咳…”张氏咳出一口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将下去。肖姨娘赶紧抱住她;“夫人!”

“夫人!”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在几名神色复杂的镇异司巡狩卫“护送”下,闯了进来。正是被“严加看管”、暂时羁押在镇异司的孟青云!他收到家中巨变的消息,瞬间暴走,几乎冲破束缚,最后还是看在同门之谊,压下暴怒,在恳求之下,得到在周玄策的默许,才得以在严密监视下匆匆赶回

“母亲!” 孟青云看到母亲吐血,目眦欲裂,扑到身前,一把抱起张氏往后院主卧走去。

张氏的目光死死锁住孟青云的脸,那眼神难以置信,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与痛苦。她抬起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声音嘶哑破碎:“青云…你…你到底是谁?!你是娘的儿子?…还是陶谦?!你…你是不是…都记得?!记得子寅…记得…凝红?!”

“轰——!”

孟青云的脑子仿佛被千斤重锤击中!母亲竟然知道了!在这个家破人亡、父亲入狱、母亲垂死的时刻,她竟揭开了他最深的秘密!沉寂多年的陶谦怨念蓦然泛起一丝扭曲的喜悦,而孟青云自身却被无尽的绝望与惊惶吞噬!

“是!是我!我就是陶谦!”陶谦的怨念裹挟着狂喜喷薄而出,“凝红妹妹,你还记得我!你怎能嫁给孟隽德?他害死了我,你怎能嫁给他?”那怨念彻底失控,连声质问。

“瑾瑜哥哥,凝红很高兴……”张氏的目光依旧温柔似水,“……你竟成了我的儿子,我还能照顾着你,看着你长大……瑾瑜哥哥,你可知,你走后我心如死灰,只想随你而去……可爹娘哭得肝肠寸断……我实在于心不忍啊,爹爹更是一夜白头……娘亲劝慰我,若你我缘分未尽,或许你能投胎做我的孩儿……我日夜祈求,终于盼来了你……能再做你的亲人,我心底……其实是欢喜的……”

张氏取出那半块玉佩:你送我的信物,我一直珍藏着...瑾瑜哥哥,既已恢复记忆,该早些告诉我的。这样我们便能早日叙话,青云那孩子也不必独自煎熬这般久了。

张氏温柔的话语叩击着孟青云的心扉,陶谦那纠缠不休的怨念在这番言语间渐渐消散。可心底蛰伏的那缕魔念不甘蛰伏,疯狂翻涌,将陶谦的残念狠狠压下:“可你还是嫁给了我的仇人!你怎能嫁给仇人!”这如同恶鬼附体般的嘶吼,狠狠撞击着张氏的防线。

“是啊,我怎就嫁给孟家兄长了呢?”张氏仿佛沉入了往事,“那时节,我是那般伤心,爹娘亦是痛彻心扉,周遭更有人指摘我克夫、不祥……孟家兄长,他待我极好。他替你操持后事,帮着安顿孟家上下……更助爹爹渡过难关……他当真是个好人啊……与你在一处时,我总要照料你、为你忧心。可孟家兄长,他事事为我思虑周全,件件替我打点妥当……爹娘也道孟家兄长可靠。我想着……这般被人悉心照料的日子,未尝不好。横竖都要嫁人,横竖也只有孟家兄长不嫌弃我……我便嫁了他……”

“瑾瑜哥哥,”张氏挣扎着想要起身,孟青云将她安置在主院门口的椅子上。她双手紧紧抓住孟青云的胳膊,目光直直望向他的眼底,“瑾瑜哥哥,我其实不后悔的,不后悔嫁给孟家兄长……这二十多年,我过得很舒心……我也不后悔曾经那样爱慕你……可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知道。若是当年的凝红知晓了,或许会为你报仇,杀了孟家兄长再来陪你。但如今的我不会,瑾瑜哥哥,我只求你……求你放过我的青云。你要报仇,尽可取走我和老爷的性命,只求你放过我的青云……他才二十岁,还没成亲,还没好好看过这世间。自十六岁起,你已折磨他四年,如今……也该够了……”

张氏拿起紧攥在胸口的牌位,置于身旁茶桌上,挣扎着便要起身下跪。奈何她身体过于虚弱,甫一离凳便软软滑倒。孟青云急忙伸手搀住母亲,陶谦的怨念在张氏话语中悄然退散,彻底沉寂,那疯狂的魔念亦被孟青云死死压制。汹涌的负面情绪虽能催动魔念癫狂,此刻面对这深情的剖白,魔念却无计可施。反倒是灵魂深处那片广陵残魂,被母亲真挚的情感激荡,化作涓涓暖流,助孟青云压制着躁动的魔念。

母亲……是儿子错了……他屈膝跪倒在张氏身畔。

这不是你的错,青云。张氏双手捧起儿子的脸,你父亲犯了错,这是他该受的。可你没有,你清清白白来到这世间,在我们掌心长大。你是母亲的孩子,这一切不该由你承担……记住青云,你不是陶谦,你是孟青云。是孟隽德和张凝红的孩子孟青云,是被母亲呵护着、宠爱着长大的好孩子……青云……我的儿……张氏声音渐弱,气息游离。孟青云抱着母亲恸哭:母亲!母亲!您别丢下我!

孟府正堂,灵幡惨白飘荡,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幽光映照着中央那口薄棺。棺内,张氏紧闭双眼,面容平和。

孟青云跪在棺前,一身缟素。母亲临终的话语,彻底压制下他心头汹涌的魔念。陶谦的怨念自那之后,再无半点动静,归于死寂。孟青云一边向火盆投着纸钱,一边回溯这须臾二十年的生涯——往昔与父母相处的桩桩件件温馨瞬间,仿佛骤然涌回眼前;而那些混账不堪的叛逆过往,亦纤毫毕现。

“我究竟做了什么?”孟青云泣不成声。这一刻,那个真正的孟青云,回来了。

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孟隽德回来了。

皇帝终究念了一丝旧情,在周玄策的竭力斡旋下,允准这位已被褫夺一切、沦为阶下囚的皇商,暂时归府为发妻奔丧。

他被两名衙役粗暴地推搡着进门。曾经圆润饱满的身形如今佝偻干瘪,华丽的锦袍被肮脏破烂的囚服取代,裸露的手腕和脖颈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鞭痕与青紫。诏狱的酷刑虽未立即结果性命,却已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与尊严。他不再是那个长袖善舞、富甲一方的皇商,只是一个被命运彻底碾入尘埃的老人。

当孟隽德的目光触及棺中妻子安详的面容时,身体猛然一晃,喉间挤出“呜呜”的抽气声,浑浊的老泪汹涌滚落。他挣脱衙役的搀扶,踉跄扑到棺前,枯瘦颤抖的手抚上妻子冰冷的脸颊。

“夫人…夫人啊…” 嘶哑破碎的声音里,浸透了无法言喻的悲痛与绝望。倾家荡产,爱妻身死,通敌叛国的污名如附骨之蛆…曾引以为傲的财富、人脉、地位,在绝对皇权与构陷面前,脆弱如薄纸。巨大的无力感与遭世界遗弃的悲凉将他彻底吞没。他猝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棺前的儿子。

“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娘?!你不是答应过护你母亲周全的……你是孟青云……还是陶谦?” 孟隽德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和控诉。

孟青云猛地抬头!跪行至孟隽德面前痛哭:“父亲……是我害了母亲,是我控制不住陶谦的怨念,让母亲发现了端倪……被陶谦控诉、指责……可是母亲一直很温和……她说她不后悔……不后悔爱陶谦,也不后悔嫁给父亲你……她说她很欢喜陶谦转世成为她的孩子……她说她祈求了好久好久……”孟青云断断续续的将张氏话语转述,这位悲伤的老人听得泪流满面。“母亲说,这一切不该由我承担……她说我是孟青云,不是陶谦……我是孟青云,是孟隽德和张凝红的孩子孟青云……父亲……”孟青云大哭,这一声父亲情真意切,“是我错了父亲,我是孟青云……是我自己看不明白……”

“好孩子,你母亲说的对,这不是你的错。”孟隽德半蹲扶起孟青云,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这一切是为父的错,是为父种的因,二十年前我害死了陶谦,如今的苦果我该承受。孩子……我的儿,你只消记得,你不是陶谦,你是孟青云,是我和凝红的孩子孟青云就够了。”梦见的站起身,佝偻着身子抚摸亡妻的脸:“凝红,是我看的没你透彻。我们的儿子岂能任由他陶谦作践!”他看了看四周,见陶谦的灵位还放在灵堂,便拿过来放进张氏的棺材,“陶谦……陶瑾瑜……你有何怨念冲着我们来,如今凝红去了,孟家没了,你也该满意了。我儿岂能受你摆布,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你既想要我孟隽德这条命,我便赔给你。”孟隽德眼中猛地爆发决绝!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在电光火石间抽出堂前站立的巡狩卫的佩刀,向着脖子抹去,同时发出一声悲怆到撕裂灵魂的呐喊:

“陶谦!你赢了!家破人亡!这是报应!报应啊。”

“爹!!爹!!”

“快拦住他!”

孟青云面颊一热,带着父亲气息的鲜血如同灼热的熔岩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的脸庞,也染透了他素白的丧服!

孟隽德枯枝般的身躯缓缓倒下,他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微弱却字字如刻,清晰地迸出,如同最后的箴言:

“青云……我的……儿……记住!你是孟青云……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吐出,他眼中最后一点星火骤然熄灭,身体猛地向前一沉!

“爹……爹?!” 孟青云爬过去抱起孟父,“爹啊——娘啊————!!!”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绝望、崩溃哭嚎从孟青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父亲!!大哥!!”跪在一旁的孟婉蓉被这一幕吓傻了,起身欲扶,却被肖姨娘按在原地,并示意不要出声。

“桀桀桀……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人伦惨剧!” 一道邪异的声音,突兀地在灵堂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他如同流动的水银,但此刻的气息,比在镇异司锢灵殿时更加凝实、更加深不可测。

“孟小友,贫道玄阴子这厢有礼了。”众人一听玄阴子,纷纷亮刀围将起来。一直隐在暗处的周玄策和赵峰也探出身形。

孟青云一听到玄阴子之名,被压制的魔念疯狂涌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毁灭飓风,轰然炸开!灵堂烛火瞬间尽数熄灭!漫天纸钱灰烬被卷上高空狂舞!离得近的士兵和巡狩卫如同被无形巨浪拍中,惨叫着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或柱子上!整个孟府都在这恐怖气息的肆虐下剧烈震颤,瓦砾簌簌如雨落下!

“孟小友莫动怒,贫道是来给小友送份人情的。”他无视了肆虐的气息,将身后一人提溜出来,正是被镇异司扣作人质的卢秉昭。

“卢秉昭,孟小友可认得?正是令小友家破人亡的主谋。”玄阴子将卢秉昭扔到孟青云脚下。

卢秉昭被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满眼仇恨地瞪向孟青云:“死得好!死得好!上次你们一家就该死!我儿死了,你们凭什么还活着?下去陪着我儿不好吗?……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孟青云你也该死……修士?修士又能如何?还有你玄阴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也该死!”

听着卢秉昭的叫嚣,孟青云随手一挥。

嘭!卢秉昭应声倒飞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孟小友,这份人情,可还合意?”

“卢秉昭分明关在镇异司大牢!你如何带出来的?意欲何为?”孟青云血丝密布的眼眸骤然转向玄阴子,翻腾的杀意汹涌如潮。

“孟小友切莫动怒,”玄阴子笑吟吟道,“贫道恰有位精于此道的朋友,取物提人,不过举手之劳。贫道绝无恶意,只想与孟小友结个善缘——有件事想请小友相助,却苦无趁手之物相赠。若觉这份人情不够,贫道手中尚有卢秉昭诬陷孟家的铁证,这份诚意——可还够?”玄阴子说着,抬手送出,一只木匣轻轻悬于孟青云身前。

“玄阴子!你这无耻之徒!竟敢出卖我!”一旁的卢秉昭目眦欲裂,“那些证据分明就是……”话音未落,玄阴子随意一拂袖,卢秉昭喉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聒噪!贫道与孟小友叙话,岂容你插嘴!”玄阴子一言不合骤下杀手,激得孟青云体内魔气翻涌。“你这是杀人封口?害死我弟弟孟庆霖的,可是你?陷害我与父亲的,可是你所为?夜闯镇异司窃走牡丹邪绣的,莫非也是你?”

“孟小友息怒。此事虽有贫道身影,却皆为还报人情。害你弟弟非贫道本意,乃是卢尚书索要方子,贫道不过借花献佛……至于令尊与你蒙冤,贫道并未参与。那邪绣亦是还卢妃人情,毕竟她手持我派故物……”

孟青云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玄阴子,周身翻涌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灵堂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父母的棺椁就在身后,鲜血的气息与纸钱焚烧的焦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的图景。

“玄阴子!”孟青云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你究竟意欲何为?杀了他,便以为能抹去你的罪孽?”

玄阴子面对这滔天的恨意与魔威,非但不惧,反而像是欣赏一件绝世珍宝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无视周围如临大敌的镇异司众人和周玄策冰冷的目光,向前飘然一步,那股阴寒的气息竟奇异地抚平了部分孟青云狂暴外溢的能量,显示出他对力量精妙的掌控。

“孟小友,稍安勿躁。”玄阴子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阴冷,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真诚”,“贫道方才说了,是来送人情,结善缘的。卢秉昭这等人,不过是棋盘上一枚过河的卒子,死不足惜。真正值得在意的,是你啊,孟青云。”

孟青云瞳孔微缩:“我?”

“不错,正是你。”玄阴子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贫道对你的关注,远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从清河县那诡异的邪藤纸开始,你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就引起了贫道的兴趣。后来,画中魅影、狐嫁报恩、人皮灯笼、金榜噬魂、以及邪绣牡丹……一桩桩,一件件,你身陷其中,总能化险为夷,更重要的是,贫道在你身上看到了……‘斑驳’。”

“斑驳?”孟青云皱眉。

“对,灵魂的斑驳!”玄阴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狂热,“一个身体里,竟能同时容纳如此多的‘杂质’而不崩溃,甚至还能……吸收转化!那纠缠不休的陶谦怨念,如同跗骨之蛆,换做常人,早已心智尽丧,沦为怨灵的傀儡。可你呢?你不仅能与之共存,甚至在它的折磨下,灵魂深处反而被激发出一股……更古老、更纯净的力量。贫道若没看错,那是一片仙域的残魂吧?仙魂残片啊!何等珍贵!更妙的是,孟小友,你似乎天生就能汲取这世间最污秽、最负面的东西——恐惧、怨恨、绝望、愤怒……这些他人避之不及的毒药,对你而言,竟是提升修为的……养料!”

他每说一句,孟青云的脸色就变幻一分。玄阴子的话,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将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一层层剥开。陶谦的怨念在魔气的压制下本已沉寂,此刻似乎又被提及,微微躁动。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孟青云的声音带着惊疑。

“贫道是谁?”玄阴子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一个被困在囚笼里的可怜虫罢了。孟小友,你可还记得那个在清河县昙花一现,又仓皇逃离的刘道士?”

孟青云脑中电光一闪:“你是那个逃走的刘道士?!”

“算是吧。”玄阴子随意地挥了挥袖子,仿佛在掸去灰尘,“贫道初临此界,身魂受创,急需一具合适的皮囊栖身。那刘道士……嗯,资质尚可,又与一些有趣的‘东西’有所牵扯,便成了贫道暂时的落脚点。可惜啊,他牵扯太深,惹的麻烦太多,贫道只好‘弃车保帅’,另寻他法了。”

不等孟青云消化这个信息,玄阴子抛出了一个更震撼的消息:“孟小友,你以为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广袤无垠?大道通天?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悲悯与嘲讽:“此界,不过是一座……封闭的牢笼!一次灵气复苏的回光返照罢了!天道规则不全,法则残缺!此界修士,无论天赋如何卓绝,终其一生,也难以突破元婴桎梏!渡劫?飞升?呵,那是遥不可及的梦!因为此界……根本没有通往更高世界的‘门’!我们所有人,都是被困在井底的蛙,看着虚假的天空,做着无望的挣扎!”

这番话如同惊雷,不仅炸在孟青云心头,也让一旁的周玄策等人脸色剧变。元婴桎梏?无法飞升?这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惊世秘闻!

玄阴子紧紧盯着孟青云剧烈波动的眼神,声音充满了诱惑:“但是,孟小友!你不同!你太不同了!你是贫道在此界数百年来,见过的唯一‘异数’!你那斑驳而强大的灵魂,你那能兼容并蓄、转化负面力量的天赋,尤其是你灵魂深处那片来自界外的仙魂残片……这一切,都让你拥有了打破这牢笼枷锁的……可能!你是‘钥匙’,是此界生灵挣脱宿命的……希望!”

“仙魂残片?钥匙?希望?”孟青云喃喃自语,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认知。他想到了碧落,想到了她神秘的身份和偶尔流露出的对更高境界的认知。

玄阴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细微变化,低笑一声:“呵,看来孟小友也并非全无察觉。那位一直跟随在你身边的冥界仙子……碧落姑娘?她对你说过这些吗?她告诉过你此界的真相吗?还是说……她也有自己的‘任务’,需要你这位‘钥匙’在合适的时机,为她开启某扇‘门’?”

碧落的名字被提及,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孟青云的心脏。碧落的隐瞒?可能的利用?玄阴子的话语如同毒藤,在他对碧落毫无保留的信任上悄然缠绕。

“贫道无意挑拨,”玄阴子话锋一转,显得无比“诚恳”,“只是觉得,孟小友如此天赋,却因循守旧,困于所谓的正道修行,简直是暴殄天物!特别是……你体内那些‘杂质’。”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孟青云的肉身,直视他灵魂深处躁动的陶谦怨念。

“比如这陶谦怨念。”玄阴子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的惋惜,“如此精纯的怨恨之力,孟小友竟只知强行压制,任其侵蚀心智,甚至偶尔被其操控?何其愚蠢!这怨念,本该是你最上乘的资粮!”

他向前一步,声音如同魔咒般直接灌入孟青云的识海:“天地万物,负阴而抱阳。灵气是阳,怨煞便是阴!阴阳相济,方为大道!你既能吸收天地灵气,为何不能炼化这怨煞之力?将其剥离、提纯、吞噬,化为自身魔元!灵魔双修,阴阳共济!这才是能突破此界天道残缺限制的无上坦途!这才是你真正应该拥抱的力量!”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玄阴子突然抬手,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眼中充满恐惧的卢秉昭。

“看好了,孟小友,这才是物尽其用!”

玄阴子口中念念有词,一段诡异、晦涩、充满原始掠夺意味的法诀低吟而出。他的指尖泛起幽暗的乌光,凌空对着卢秉昭一抓!

“啊——!!!”卢秉昭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肉眼可见的,一股浓郁如墨、充满极端恐惧、怨毒、绝望的黑色气流,如同被无形之力从他七窍中强行抽出!这股黑气在玄阴子掌心盘旋、压缩,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哀嚎,最终凝成一枚不断扭曲、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挣扎的漆黑珠子。

玄阴子欣赏着这枚“怨念精华”,如同欣赏一颗绝世宝珠。他看向孟青云,眼中是赤裸裸的诱惑:“看到了吗?这才是力量!纯粹、强大、直接!摒弃无谓的仁慈与压制,拥抱它,掌控它,吞噬它!”

他屈指一弹,那枚凝聚了卢秉昭所有负面情绪和生命精华的漆黑珠子,缓缓飘向孟青云。

“孟小友,那陶谦的怨念,比这卢秉昭临死前的杂念精纯何止百倍?它盘踞在你灵魂深处四年,汲取你的痛苦成长,早已与你部分同源。尝试一下贫道刚刚念诵的‘噬魂归元引’初段心法,将它剥离出来,炼化掉!让它成为你挣脱牢笼的第一块踏脚石!证明给贫道看,你值得贫道的投资,值得成为……破开这囚笼的希望!”

玄阴子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与期待。那枚悬浮在孟青云面前的怨念珠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那段邪异的法诀更是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身后是父母的棺椁,眼前是家破人亡的仇敌被炼化成的“资粮”,玄阴子描绘的“灵魔双修”、“挣脱牢笼”的宏伟图景,以及关于碧落隐瞒的暗示……这一切,如同狂涛骇浪,瞬间将刚刚因母爱而短暂清醒、决心做回“孟青云”的青年,再次狠狠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与力量诱惑的旋涡之中。

灵堂内死寂一片,只有孟青云粗重的喘息声,和他眼中剧烈闪烁、在滔天恨意与魔道诱惑之间疯狂摇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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