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太平洋夜空,如同被浓墨浸透。
孟燕臣乘坐的俄航航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颠簸,仿佛一片被无形巨掌肆意揉捏的树叶。
窗外是咆哮的狂风和如瀑布般泼洒的暴雨,能见度几乎为零,只有偶尔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映照出下方模糊扭曲的城市光影。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长广播。”
扩音器里传来带着浓重俄式口音的英语,语气异常凝重。
“洛杉矶国际机场目前正遭遇极端天气,风力远超安全降落标准。我们接到通知,前方多架航班已因无法降落选择返航。”
机舱内瞬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和风雨击打机身的恐怖声响。
“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选择:为了绝对安全,塔台建议我们立刻返航。或者,”
机长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野蛮而奔放的自信:
“你们忠诚的马卡洛夫机长也可以尝试进场迫降。但我必须坦诚告知,这将是一次极其困难的、接近盲降的操作,风险极高。”
“我们需要征求您的意见。”
机舱内顿时炸开了锅。
恐惧、焦虑、犹豫的情绪弥漫开来。
明天就是圣诞夜,对许多乘客而言,这是如同中国春节般必须团聚的日子。
归家的渴望与对死亡的恐惧在每个人心中激烈交战。
“我们必须降落!我的孩子们在等我!”
“上帝啊,请保佑我们……”
“太危险了,还是返航吧!”
孟燕臣紧握着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王小河怀第三胎时,独自在异国深夜的公寓里,忍受阵痛、最终意外早产失去孩子的画面。
那时他不在她身边,那种刻骨的自责和心痛至今仍灼烧着他。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清晰的声音对经过的空姐说:
“我同意迫降。”
或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周围,或许是人同此心的归家之念,经过短暂的混乱和机组人员的统计,绝大多数的乘客,都选择了冒险一搏。
“很好,马卡洛夫欣赏你们的勇敢。”
机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请大家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座椅靠背竖直。”
“我们将执行迫降程序。”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在地狱边缘行走。
飞机在狂暴的气流中剧烈起伏、摇摆,下降的过程根本不是平滑的曲线,而是带着一种对抗自然的、近乎蛮横的强硬。
失重与超重感疯狂交替,行李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孩子的哭喊和乘客压抑的惊呼此起彼伏。
许多人开始在胸前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甚至有人颤抖着拿出纸笔,开始写下给家人的只言片语。
孟燕臣闭上眼,脑海中是小河在暖黄色灯光下,抱着他的睡衣安然入睡的脸。
他必须平安落地。
突然,一阵强烈的撞击感从起落架传来,机身猛地一震,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跑道上产生的刺耳摩擦声和短暂失控的偏移。
巨大的惯性将所有人狠狠向前抛甩,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
氧气面罩瞬间弹落,机舱内灯光疯狂闪烁。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混乱与不确定后,飞机的速度终于在反向推力的作用下,顽强地、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被洪水部分淹没的跑道尽头。
死寂。
随即,如同火山喷发,劫后余生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机舱。
人们激动地拥抱、哭泣,甚至亲吻身旁的陌生人。
孟燕臣长长地、颤抖着舒出了一口气,紧绷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神经,直到此刻才敢真正松弛下来。
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洛杉矶,他终于到了。
……
机场的到达出口,比往常冷清许多,只剩下零星几个接机的人和疲惫的旅客。
白杨站在人群边缘,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雕像。
他不停地看表,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张开,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每一次出口大门的滑动都让他心跳漏拍,既期待又恐惧。
他对孟燕臣的习惯性的敬畏,与欺骗隐瞒的心虚,像两股绞在一起的藤蔓,勒得他几乎窒息。
当孟燕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出口时,他脊椎窜上一阵寒意,几乎想后退。
孟燕臣只提着一个轻便的登机箱,长途跋涉和刚才惊心动魄的迫降让他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焦灼。
他步伐很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接机区,正担忧着外面恶劣的天气和可能已经停运的出租车。
他一眼就锁定了白杨。
一瞬间,所有的焦虑、连日来的担忧、跨越重洋的艰辛,以及在得知白杨那些越界行为后一直强压着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引信,在他紧绷的神经末端轰然引爆。
这个男人,在他不在的时候,用近乎偏执的方式纠缠着他的妻子,甚至用自残相威胁,试图窃取他作为父亲的身份!
而现在,他竟然还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敢的?
孟燕臣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登机箱被猛地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