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山脉深处，古木参天，瘴气如缕。
三路大军北伐的浩瀚声势早已被隔绝在天际之外，留给秦渊三人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幽暗与死寂。
空气黏稠，混杂着草木腐烂和野兽的腥臊，吸入肺里都带着一股阴冷。
阳光被层叠的树冠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在厚厚的落叶上移动，让这片死林更添诡谲。
“秦师兄……”
段子轩压低了声音，用那把玉骨扇给自己扇风，却怎么也扇不走那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
“咱们真要从这种鬼地方穿过去？我总感觉这地底下埋着一万个冤魂，随时会伸出手来抓我的脚脖子。”
他一边说，一边踮着脚尖，生怕踩到什么软烂的东西。
走在最前面的云歆抱着剑，头也不回。
“闭嘴。”
她声音清冷。
“你的废话会把方圆十里的妖兽都引来。”
“云师妹，你这就冤枉我了。”段子轩满脸委屈，“我这是活跃气氛！你看这环境多压抑，正需要我这样的阳光美男来……”
话音未落，云歆的脚步猛然一顿，侧耳倾听。
段子轩立刻噤声，连扇子都停了，紧张地环顾四周。
秦渊一直走在最后，神情淡然，步履无声，整个人与周遭的林木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他抬眼望向前方，淡淡开口。
“到了。”
穿过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前方豁然开朗。
险峻的峡谷入口处，两座粗犷的哨塔分立两侧，一座巨木搭建的山寨大门横亘其中，门头上一块歪歪扭扭的木板，用黑漆写着三个大字——黑风寨。
寨子里隐约传来划拳行令的喧嚣，混合着劣质酒肉的气味。
几个山贼靠在寨墙上打盹，一切都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山贼窝点。
但在秦渊的感知中，那喧嚣之下，潜藏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血煞波动，是潜藏在健康肌体下的毒瘤。
“地图标注的第一个据点，伪装得不错。”秦渊收回目光，“按计划行事，我去处理暗哨，你们引蛇出洞。”
“得嘞！”
段子轩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他整了整衣袍，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件镶金嵌玉的华贵外袍披上，瞬间化身一个误入此地的富家公子。
云歆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弹。
一层无形的气劲扩散开来，将她和段子c轩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笼罩在一层稀薄的雾气里。
秦渊的身影则微微一晃，便没入山壁的阴影，再无踪迹。
片刻后。
峡谷口传来段子轩夸张的叫嚷声。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鬼地方！本公子的商队呢？我的八抬大轿呢？你们这群饭桶，把本公子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来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失足”从山坡上滚落，一身华服沾满泥土，狼狈不堪。
寨墙上的山贼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看过来。
当他们看到段子轩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贪婪。
“肥羊！”
“快！快开门！”
几名山贼兴奋地冲下哨塔，准备迎接这送上门的横财。
云歆的身影在段子轩身后不远处若隐若现，她的手已按在剑柄上。
只等对方寨门大开，便以雷霆之势冲杀进去。
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寨门即将打开的瞬间，一名站在门后，眼神一直有些呆滞的喽啰，眼中猛地闪过一道不正常的红光。
他没有去看云歆的幻术，而是死死地盯着地面，鼻子疯狂地嗅着什么。
“血……新鲜的血气……是修行者！”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寨门开启的动作戛然而止。
段子轩和云歆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被发现了！”
下一刻，沉重的木门轰然大开。
涌出的，却不是想象中挥舞钢刀的山贼。
而是一群皮肤泛着诡异暗红，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流淌着涎水，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低吼的怪物！
他们身上还穿着山贼的衣服，但整个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疯狂的杀戮欲望。
“凝气境……不对！他们的肉身强度远超同阶！”
云歆一剑刺出，剑尖精准地点在一名魔化武者的喉咙。
“噗嗤！”
剑尖入肉，却只刺入半寸，便被坚韧的肌肉死死卡住！
那魔化武者对穿刺喉咙的剑伤浑然不觉，咧开嘴，一爪抓向云歆的脸。
云歆急忙抽剑后退，心中骇然。
她的剑何其锋利，寻常凝气境武者一剑便可穿心，此刻竟连对方的皮肉都难以轻易破开！
段子轩那边同样陷入苦战。
他那把玉骨扇“哗”地展开，扇出的不是风，而是一片片锋利的金色光刃。
光刃切在那些魔化武者身上，划开一道道血口，却无法造成致命伤。
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凶的戾气！
“我的妈呀！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打不死，不怕疼，力气还跟牛一样！”段子轩怪叫着，身形闪转腾挪，不断拉开距离。
他们两人瞬间陷入数十名魔化武者的围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就在这时，寨内深处传来一声冷哼。
一股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
一名身材高大的魔化头目大步走出，他的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身上的气息赫然达到了真元境一重！
他看都未看段子轩，目标明确，直扑气息更具威胁的云歆。
“死！”
沙哑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
一只覆盖着血色鳞片的巨掌，带着腥风，当头拍下！
云歆瞳孔骤缩，举剑格挡。
“当！”
一声巨响。
云歆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长剑嗡鸣不止，差点脱手。
一股阴冷霸道的血煞之气顺着剑身侵入体内，经脉传来阵阵刺痛。
那魔化头目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影一晃，鬼魅般追至云歆身前，另一只手化作利爪，直掏她的心脏！
“云师妹！”
段子轩目眦欲裂，拼着硬受两名魔化武者的攻击，将手中的玉骨扇猛地掷出，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头目后心。
然而，那魔化头目只是反手一挥，便将玉骨扇拍飞，利爪去势没有丝毫减缓。
绝望，瞬间笼罩了云歆的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色身影，毫无征兆地楔入了云歆和那魔化头目之间。
正是秦渊。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云歆一眼，也没有去看那势不可挡的血色利爪。
他只是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指，在身前的空气中，随意地划过一个圆。
随着他的动作，数十点幽蓝色的光尘，自他指尖凭空而生，静静悬浮，散发着纯净而深邃的光芒。
那光，带着一种净化万物的寂灭气息。
“尘光。”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那数十点幽蓝光尘，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只是悄然一闪。
下一瞬，便已越过空间的距离，分别印入了场中每一个魔化武者的眉心。
包括那只已经快要触碰到秦渊衣襟的血色利爪。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到极致。
云歆和段子轩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幽蓝光尘，精准无比地，一一没入那些魔化武者的眉心。
没有爆炸。
没有惨叫。
所有魔化武者的动作，都在同一瞬间，诡异地凝固了。
他们脸上的疯狂与狰狞就此定格。
紧接着，他们眼中骇人的红光，如残烛遇风，迅速黯淡、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茫然与解脱。
然后，从眉心开始，他们的身体，寸寸开裂，宛若风化千年的沙雕。
一阵山风吹过。
哗啦——
数十名悍不畏死的魔化武者，连同那名真元境一重的头目，在同一时间，齐齐崩溃，化作一地飞灰。
被风卷起，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从秦渊出现，到所有敌人化为飞灰，不过弹指之间。
段子轩张大了嘴，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云歆靠着山壁，拄着剑，怔怔地看着秦渊的背影。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撼”与“迷茫”的情绪。
这……这是什么手段？
那不是剑术，不是法术，更不是任何一种她所知的杀戮之法。
那更像是……一种规则。
一种抹除。
以一种近乎艺术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方式，将一群穷凶极恶的魔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秦渊缓缓放下手，神色平淡，好似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他转身，看了一眼兀自发愣的两人，没有多言，径直走向山寨深处。
在一座不起眼的柴房后，他停在了一口布满青苔的枯井旁。
一股比之前浓郁了十倍不止的血煞气息，正从那深不见底的井口中，丝丝缕缕地向上逸散。
云歆和段子轩终于回过神，连忙跟了上来，看向秦渊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秦渊看着那黑洞洞的井口，对两人说：
“真正的麻烦，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