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缓缓地将电动车推进楼道，后颈处还残留着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他一边走着，一边顺手摸出车筐里的那盒润喉糖。铝箔纸在昏黄的声控灯下，泛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这盒润喉糖是苏晚晴送给他的，她总是喜欢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来回应他的关心。就像在咖啡里添加牛奶一样，她不会去搅拌均匀，而是让那丝丝甜味慢慢地渗透进去，让人回味无穷。
正当林川沉浸在对苏晚晴的回忆中时，突然，一阵激昂的琴声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我去！谁在弹琴？这也太牛了吧！”隔壁 203 的窗户“砰”地一声被推开，小王的脑袋像弹簧一样迅速弹了出来。由于动作过于仓促，他的圆框眼镜一下子滑到了鼻尖，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老林，你听到没有？这琴声简直跟刮台风似的，那手速得快成残影了吧？”小王兴奋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惊叹和钦佩。
林川的手刚刚将钥匙插进锁孔，听到小王的呼喊后，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楼道的窗户，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清冽的琴音如同夜雾一般，缓缓地弥漫开来。第一小节的音符如同冰碴子一般尖锐，带着丝丝寒意，直刺人心。然而，当旋律攀升到高音区时，却突然如同银铃一般破碎开来，清脆悦耳，余音袅袅。
他认出来了——肖邦的《冬风练习曲》，他去年代驾过一个音乐学院教授，那老头喝多了拍着他肩膀说：“这曲子能完整弹下来的，手指头不是肉长的，是钢琴家的命。”
“我操这颤音！”小王还在嚷嚷，“比我看的国际大赛直播还带劲！老林你快过来——”
林川没有回应，他迅速地脱下牛仔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处，然后光着膀子穿着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t恤，像一阵风一样朝着楼下飞奔而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仿佛被他的脚步声惊扰到了一般，随着他的步伐依次亮起，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带。203 的窗户依然敞开着，小王的惊叹声在他身后被风揉碎，消散在空气中。
苏晚晴的别墅位于小区的最里面，四周的围墙被郁郁葱葱的常春藤所覆盖，远远望去，宛如一座绿色的城堡。林川绕过花园的侧门，琴音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仿佛是从那座城堡中飘出来的仙乐一般。
落地灯的暖黄色光芒透过薄纱窗帘，洒在草坪上，勾勒出一个纤瘦的身影。那身影的指尖正随着琴音的节奏轻轻颤动，宛如与夜风一同翩翩起舞。林川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落地窗，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惊扰到这美妙的一幕。
透过窗户，林川看到苏晚晴并没有穿着她一贯的黑色职业装，而是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真丝睡裙。她的发梢还沾着些许未擦干的水珠，显然是刚刚洗完澡。钢琴的盖子只支起了一半，琴谱随意地摊开在架子上，她的手指在琴键上如蝴蝶般翻飞，腕骨随着旋律的起伏上下摆动，如同两片被微风吹拂的柳叶，轻盈而灵动。然而，在这轻柔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股狠劲，每一个重音都像是要将她内心深处的心事狠狠地砸进琴箱的最深处。
林川的喉结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完全被苏晚晴所吸引，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那架钢琴。
他想起三天前帮她处理宋雨桐的麻烦时，她捏着钢笔的手在合同上划出一道折痕；想起上周加班到凌晨，她靠在办公室沙发上打盹，手机屏保是张泛着旧色的钢琴键照片；想起今晚电动车上，她说“明天记得带外套”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形阴影。
原来都连起来了。
琴音突然拔高，一串十六分音符像急雨砸在玻璃上。
苏晚晴的额角沁出薄汗，发尾沾在颈侧，却笑了——不是在董事会上那种礼貌性的浅淡笑意，而是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翘得像要飞起来，连眼尾都泛着水光，像个终于拿到糖的孩子。
林川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剧团解散的那一天，那个让他心碎的时刻。
那天，他独自一人抱着道具箱，默默地蹲在后台的角落里哭泣。剧团的团长，老张，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哭什么呢？一个好演员的眼泪，应该留给那些能够理解的人去看。”
当时的林川并没有完全理解老张的话，但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苏晚晴的眼泪，或许就像这悠扬的琴声一样，融入了每一个音符之中。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她的手指依然停留在琴键上，仿佛还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她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波澜。
林川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抬起手，轻轻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然后又微微低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就在这一瞬间，林川仿佛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总裁面具下的真正的苏晚晴，那个热爱钢琴的女子。
“叮——”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林川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捂住手机，生怕发出声音打扰到苏晚晴。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小王发来的消息：“老林，你跑哪儿去了？那琴声停了！”
林川心中一惊，连忙抬头望去。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他看到苏晚晴的身影正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她微微弯下腰，细心地收拾着琴谱，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背上，发梢轻轻扫过钢琴的盖子。
就在这时，林川的目光被琴盖上摆放的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一个身穿蓝色布裙的小姑娘，正坐在钢琴前调皮地吐着舌头。林川凝视着照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小姑娘竟然和现在的苏晚晴有着七分相似！
他不禁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泛红的眼尾上，显得有些苍白。手指悬停在录音键上方，犹豫了两秒钟后，他终于轻轻地按下了按键。
原来……你藏了这么好的秘密。林川对着夜色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仿佛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悄然落在了钢琴的琴键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苏晚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林川心中一紧，急忙猫着腰，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迅速退进了旁边茂密的常春藤丛里。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夜风轻轻拂过，掀起了他的t恤下摆，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反而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这种温暖的感觉，比润喉糖还要甜蜜，比电动车上那句记得带外套更让人感到灼热。
“内容大概是...”林川望着别墅二楼亮起的灯光，嘴角翘得像琴谱上的符点，“关于一个代驾司机，和一个会弹冬风的钢琴家。”
林川把手机揣回口袋时，指尖还残留着录音键的余温。
常春藤的叶子扫过他手背，他盯着别墅二楼渐次熄灭的灯光，突然咧嘴笑出声——那串十六分音符里藏着的雀跃，比他演过的所有喜剧桥段都真实。
他摸出手机，对着录音文件点了循环播放，琴音裹着夜风钻进耳朵，这次听来连冰碴子都软了，像春雪落在手心里。
“老林你搁哪儿呢？”小王的语音消息炸出来，带着点气音，“我刚刷朋友圈看见你发的！那琴声是你录的？你家楼下藏了个钢琴大师？”
林川这才想起方才的动作。
他低头点开朋友圈，照片是夜色里模模糊糊的常春藤影子，配文是：“深夜钢琴大师在线营业，门票一个赞起步。”语音附件里截了段《冬风练习曲》的高潮部分，琴键撞击声像撒了把碎钻。
“就图个乐。”他给小王回了条语音，拇指却在发送键上顿了顿。
屏幕里苏晚晴的微信头像安静地躺在通讯录最顶格，备注是“苏总”，可他突然想，要是她看见这条朋友圈...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林川正蹲在早餐摊前嗦豆浆。
塑料碗沿沾着黄豆粉，他手忙脚乱去擦，结果蹭了满手白渣——来电显示是“苏晚晴”，备注还是三天前存的“苏氏集团苏总”。
“喂？”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把尾音挑得懒洋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背景音是咖啡机的嗡鸣，应该是在她的总裁办公室。“昨晚的事...”苏晚晴的声音比平时轻，像片飘在咖啡上的奶泡，“你怎么看？”
林川捏着豆浆碗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昨晚窗内那个笑着抹眼泪的姑娘，想起琴谱架上泛黄的童年照，突然就不想装糊涂了——可又舍不得打破这层微妙的松弛。
他吸了口豆浆，故意把吸管咬得咯吱响：“什么怎么看？我说苏总，您要是缺观众，我可以当第一个粉丝，代驾费打五折。”
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
林川能想象她低头翻文件的样子，金丝眼镜滑下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公开身份？”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像小朋友把藏了好久的糖纸摊在手心。
林川把最后一口豆浆吸得滋滋响。
他想起剧团里老琴师说过，真正爱琴的人，琴键比奖杯金贵。“姐，”他突然换了称呼，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油条，“您有您的理由。我就是个代驾，可我知道...昨晚那琴声里的高兴，比您在董事会上签十亿合同的高兴，真多了。”
电话那头安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
林川闭上眼睛，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苏晚晴的模样。他仿佛看到她正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机壳的边缘，那透明磨砂的手机壳在她手中显得格外精致。而在手机壳里面，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穿蓝布裙的小姑娘，她怀里抱着一本钢琴谱，笑容灿烂而纯真。
“林川。”苏晚晴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声音轻柔得如同被微风吹散的琴音一般，让他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苏晚晴的话语简单明了，没有多余的修饰，但却让林川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
挂断电话后，林川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苏晚晴的声音，那轻柔的语调仿佛还在他的耳边萦绕。
过了一会儿，林川才注意到豆浆碗底的残渣已经结了一层薄皮。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那层薄皮，突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那位高高在上的总裁小姐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啊，连约个代驾都要找个由头。林川心想，或许这就是苏晚晴可爱的一面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林川的电动车停在苏晚晴别墅门口。
他特意换了件没起球的灰t恤，车筐里放着盒新拆的润喉糖，是苏晚晴上次说喜欢的青柠味。
别墅门开的瞬间，他的笑僵在脸上。
苏晚晴没穿黑色职业装，套了件深灰色风衣，领口系得严严实实。
她的指尖捏着份报纸，指节泛白，眼尾还带着没睡好的青影。
看见林川时，她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句：“先上车。”
电动车启动时，林川闻到她身上有淡淡油墨味。
后视镜里，苏晚晴低头盯着报纸，发梢扫过标题——他瞥见几个字：“神秘钢琴家晚晴再现？”
风灌进领口，林川突然想起昨晚朋友圈的点赞数。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99+消息里最顶格是苏晚晴的微信：“你发的录音...谁听了？”
而此刻，晨雾里飘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林川...你说，如果有些秘密，原本只想藏着，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帮你掀开了一角...”
她的话被电动车的颠簸打断。
林川握紧车把，余光看见她捏着报纸的手在抖。
他清了清嗓子，打算讲个新的冷笑话——关于代驾司机和钢琴家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晨光照在报纸上，头版照片有些模糊，却能看清背景里爬满常春藤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