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夏。秣陵,吴侯府。
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孙权高踞主位,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来自成都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下方,以张昭、顾雍为首的文官集团,与以周瑜、鲁肃为核心的武将谋士分列两旁,皆屏息凝神。
“诸位都看看吧!”孙权将密报重重摔在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诸葛亮!黄月英!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不动刀兵,不过半载,竟将益州偌大基业,连同刘季玉经营多年的府库兵马,全数纳入囊中!如今坐拥荆益千里之地,带甲十余万,钱粮器械无数,更兼有那神鬼莫测的‘金鳞’工巧……我江东,如今该如何自处?”
密报在重臣手中传阅,引来一片倒吸冷气之声。益州的富庶与险要天下皆知,如今被这样一个潜力无穷的势力掌控,对仅据有江东六郡的孙权集团而言,冲击是巨大的。
老成持重的张昭率先出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主公,诸葛亮、黄月英,其志非小。观其在荆州所为,聚流民,兴工商,练精兵,绝非刘表、刘璋等守成之辈可比。今又得巴蜀天府之国,如虎添翼,恐非池中之物。昔日赤壁联盟,乃为共抗曹操,如今曹贼北遁,荆州易主,益州新附……这联盟,只怕名存实亡,甚至……养虎为患啊!”
他的话语代表了江东内部相当一部分人的忧虑,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大殿弥漫。
“子布先生此言,肃不敢苟同!”鲁肃急忙出列,他性情敦厚,目光长远,“曹操虽败于赤壁,然其据有中原九州,带甲数十万,实力仍远胜我江东与西蜀任何一家!此人睚眦必报,赤壁之仇岂能不报?若因猜忌而与西蜀交恶,致使联盟破裂,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自毁长城?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瑜,继续道:“其二,黄夫人于公有献策东风、共破曹军之功,于私……有救治公瑾都督之恩(此事虽隐秘,但高层皆知)。联盟之情,救治之义,岂能轻弃?肃以为,当务之急,非是猜忌,而是加强沟通,巩固盟好,共商应对曹操未来反扑之策!”
“子敬(鲁肃字)兄莫非是痴人说梦?”一位少壮派将领忍不住出声,“等他两家羽翼彻底丰满,还能与我江东平等对话吗?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文臣武将争论不休,主战、主和、主疑者皆有之。孙权的目光最终投向了从会议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瑜。
周瑜站在武将班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银甲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脸色较之以往略显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郁色。月英的药方和导引术虽控制住了他的气疾发作,但军政劳碌、殚精竭虑,以及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依旧在消耗着他的心力。
感受到孙权的目光,周瑜缓缓出列,步伐沉稳。他先是环视一圈争论的众人,那锐利的目光让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随即,他面向孙权,拱手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主公,诸位同僚。子敬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曹操未灭,确不宜与西蜀轻启战端,自毁臂助。”
他先肯定了鲁肃的大方向,让主和派稍安,随即话锋一转,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中游,然后坚定地划向西方。
“然,我江东亦绝不能坐视诸葛亮、黄月英势力无限膨胀,而自身无所作为!益州已失,木已成舟,然天下之大,岂止益州?”他的手指移向南方,“交州士燮,庸碌无能,首鼠两端,久不奉王化,其地广人稀,然物产亦丰,且控扼南海,战略位置重要,我江东……可图之!”
接着,他的手指又回到荆州南部:“再者,荆南之地,武陵、零陵、桂阳诸郡,山峦重叠,蛮族纵横,诸葛亮新得益州,重心北移,对此地掌控必然薄弱。此乃天赐良机!”
周瑜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权,语气斩钉截铁:“瑜,请命为主公前驱!愿领水陆精兵三万,以西进‘助剿山越、打通长江商路、宣示吴侯威德’为名,兵临荆南!此举一则可练兵耀武,展示我江东肌肉,使其不敢小觑,巩固联盟中之话语权;二则可伺机剿抚并用,将荆南部分区域切实纳入我控制,扩大疆土,获取人口资源;三则……”
他略微停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声音低沉了几分:“……瑜亦可亲往一线,仔细看一看,那成都的金鳞府,究竟是如何运作?那诸葛亮与黄月英,究竟将这片天地,搅动成了何等模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周瑜的策略,既有现实的地缘政治考量,也夹杂着一位顶尖统帅的胜负心与难以言表的个人情绪。他需要近距离观察,需要确认,更需要为江东在这盘新的天下棋局中,抢占有利位置。
孙权听着周瑜的分析,眼神不断变幻,最终化为决断。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好!便依公瑾之策!加封周瑜为西征都督,总领水陆兵马三万,即日筹备,克期西进!孤,在秣陵静候公瑾佳音!”
“谨遵主公之命!”周瑜肃然领命。
长江之上,风云再起。周瑜的舰队,承载着江东的野心、忧虑与一位英雄的复杂心绪,即将溯流而上,直逼那片已成为他人基业的荆益大地。一场新的博弈,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