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夏。宛城,曹军大营。
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宛城军营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沙羡之败的消息虽未引起大规模惩罚,但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涟漪在曹军中层将领心中扩散开来。张辽(字文远)巡营归来,甲胄内的衬衣已被汗水浸透。他治军极严,亲自检查了各处岗哨、军械库与马厩,指出几处细微的疏漏,令下属军官凛然遵行。
回到自己那间除必要军械图册外,几乎无任何奢侈摆设的军帐,张辽卸下沉重的甲胄,正准备用些简单的饭食,目光却猛地一凝。只见他那张简陋的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材质普通、毫无特征的黑漆木盒。
他瞬间警惕起来,手握佩刀,仔细检查帐内,并无他人潜入的痕迹。示意亲卫退至帐外警戒后,他方才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没有机簧,没有信笺,只有两样东西:一小坛密封的酒,坛身烧制着一个精致的“鳞”字印记;以及一柄带鞘短刃,鲨鱼皮鞘,样式古朴。
张辽首先拿起那柄短刃。入手微沉,重心完美。他拇指轻推,“锵”一声微响,一抹寒光应手而出!刃身并非雪亮,而是带着一种幽暗的流水纹理,靠近刀脊处有细密如云的锻造花纹,刃口则薄如蝉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气。他随手从案几角落拿起一枚废弃的箭镞,用短刃轻轻一划,箭镞竟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好刀!”张辽心中暗赞。他久经沙场,见识过无数兵刃,但手中这柄,无论是材质、工艺还是设计,都远超他以往所见,甚至比他麾下曲长所用的环首刀还要精良数倍。这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
他放下短刃,又拍开那酒坛的泥封。顿时,一股极其醇烈、却又带着独特馥郁芬芳的酒香蓬勃而出,瞬间压过了帐内的汗味与尘土气。这香味他记得!正是数年前在徐州边境,那个“金鳞”商队的管事黄浒,在感谢他救命之恩时,曾让他品尝过的“烧春”!但眼前这坛,香气更为凝聚,更为醇厚,显然是其酿造工艺的极致体现,恐怕是专供极少人的顶级佳酿。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署名落款。只有这无声却分量极重的赠礼——一柄沙场将领梦寐以求的神兵,一坛足以让任何豪杰倾倒的绝世美酒。
张辽握着那冰凉入骨、却又仿佛与他掌心脉搏隐隐共鸣的刀柄,闻着那勾人酒香,久久沉默。他自然明白这礼物来自何处,代表着什么。那个神秘的“金鳞”商号,那个志向远大的“黄英”(他仍不知其真实身份),数年过去,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其影响力似乎随着“流云锦”、“烧春”的流通以及沙羡之战中间接展现的能量,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他们还记得自己这个并州出身、曾在吕布麾下、如今在曹营中虽凭军功升至裨将军,却始终感觉与谯沛元从嫡系隔着一层、难以真正融入核心圈层的边将。他们以这种含蓄却极尽诚意的方式,再次表达了欣赏与招揽之意。
对比在曹营中,虽受曹仁信任,委以方面之任,但每每议事,总能感受到来自夏侯、曹氏亲族将领若有若无的审视,以及某些文人谋士对其“武夫”出身的不经意流露的轻视。他的才华,他的忠勇,似乎总被一层无形的壁垒所限制。
而南方,“金鳞”及其背后之人所描绘的“终结乱世,还天下太平”的图景,以及这种不计成本、只求卓越的做事风格,似乎代表着一个更为纯粹、更看重才能本身、也更具开拓性的天地。
他将短刃缓缓归鞘,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军帐中格外清晰。他又将酒坛小心翼翼重新封好,那诱人的酒香被隔绝,但那份无形的冲击却留在了心底。张辽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和远处许都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是他效忠的曹公所在,却也是那无形壁垒最为厚重的地方。
而南方,荆襄之地,在那位“黄英”的运作下,似乎正孕育着不同的可能。这份无声的礼物,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远比沙羡战败的消息更为持久和深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与抉择,在他这位以忠义着称的猛将心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