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赵花儿对婆婆说:娘,我这肚子一天天沉了,夜里总睡不安稳,我想在孩子出生前,回娘家看看我娘…… 跟她说说话,我这心里能踏实些。”
刘婆子擦碗的动作一顿,碗沿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家里正忙着,你走了谁喂猪?谁拾掇院子?再说了 ,你爹娘收了我十两银子的,把你卖给了我,你是我刘家的人,哪还有什么‘娘家’?”
赵花儿的指尖瞬间攥紧了衣摆,眼睛一红,两行眼泪当即涌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刘婆子脚下:“娘,我这是头一次生孩子,心里实在慌得很。您就让我去见见我娘吧。我就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回来,绝不耽误家里的事。”
刘婆子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终究是看在未出世的孙子份上,勉强松了口:“行吧,我让大勇陪你去,快去快回。”
按规矩,儿媳妇回娘家,婆家该准备些礼物,可刘婆子舍不得花钱,只端出半碗没吃完的肉,说:“把这个拿回去给你爹娘吧。”
赵花儿咬着嘴唇接过碗,声音低低的:“好。”
第二天一早,赵花儿和丈夫刘大勇带上干粮,匆匆出发了。
赵花儿的娘家在赵家坳村,藏在大山深处。
路途远不说,山路还崎岖陡峭,夫妻俩走了一整天,终于到了赵家坳村。
刚到村口,就看见一家大门敞开的茅草屋里,一群男人在玩马吊牌,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有人眼尖,先看到了进村的陌生人,当即大声喊:“有人来了!”
一群人齐刷刷转头,目光全落在走在前头的刘大勇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毫不掩饰,像是在估量一件猎物的重量。
刘大勇被他们这“看猎物”似的眼神盯得发毛,下意识侧过身,身后赵花儿的脸这才露了出来。
赵花儿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父亲,激动地快步跑过去,喊道:“爹,我回来了!”
那满脸胡须、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是赵花儿的父亲赵大虎,他当即扔掉手里的牌站起来,语气里透着几分欢喜:“花儿回来了?走,跟爹回家去!”
他又朝桌上的人挥了挥手,说:“我女儿女婿来了,我不玩了,先回家了。”
众人笑着打趣:“去吧去吧,有好事可别忘了我们!”
“忘不了!”赵大虎应了一声,便带着女儿女婿往家走。
赵家的房子是三间的土坯房,墙壁上满是坑洼,有些地方已经坍塌,只用几根歪斜的木桩勉强撑着,看着格外破败。
刚进屋内,一股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刘大勇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低头一看,才发现地面上有个不小的坑。
堂屋里更是简陋,除了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再就是几个树墩子当凳子,连件像样的家当都没有。
墙角堆着些看不出成色的山货。
这时,四个孩子从里屋跑了出来,齐刷刷喊:“姐姐!姐夫!”。
他们光着上身,下身只穿着条破烂的裤子,个个又黑又瘦。
刘大勇扯了扯妻子的衣角,低声问:“这都是你弟弟?”
赵花儿摇了摇头,指着右边一个短发,个子稍高大约五岁左右的孩子说:“那是我三妹,叫桃子。”
她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母亲和二妹,便问桃子:“桃子,娘和杏子呢?是去干活了吗?”
桃子笑着回道:“娘去地里干活了,二姐嫁人啦。”
“嫁人?”赵花儿脸色瞬间变了,转身就往外走,找到正在院外劈柴的赵大虎,声音带着急切的质问:“爹,你把杏子卖给谁了?”
赵大虎被女儿问得有些理亏,手里的柴刀顿了顿,辩解道:“家里实在没钱了,正好有人来说媒,我就……就把她嫁出去了。”
c“没钱?”赵花儿提高了声音,眼眶又红了,“你不是才卖了我,收了十两银子吗?这才多久,钱就全用完了?就算没钱,也不能卖杏子啊,她还那么小!还没满十四岁。”
赵大虎被女儿说得脸上挂不住,索性丢下柴刀,语气也硬了几分:“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十两银子够花多久?你去看看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他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再说,杏子是自愿嫁人的,你就别怪我狠心了。”
他顿了顿,又放缓语气:“你先去做饭吧,我去叫你娘回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没再给赵花儿追问的机会。
赵花儿气得胸口发闷,却还是强压着火气生火烧水,赶在父母回家前做好了饭菜。
主食是硌得人牙疼,掺了麸子的硬饼,一碗没放油清炒的野菜,一碗腌咸菜,还有就是从婆家带来的、已经有些变味的肉。
就是这碗变味的肉,成了几个弟妹争抢的“美味”。
最小的弟弟捧着空碗,还在舔着碗沿上残留的肉味,脸上满是满足。
赵花儿不忍再看,转头却见母亲扶着门框走进来,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走路都有些不稳,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
赵花儿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极了。
这个家,好像从来都是这么穷,永远吃不饱、穿不暖。
父亲万事不管,整天在外耍牌喝酒,母亲大着肚子下地干活,这是她从小到大看惯了的场景。
可这里再不好,也是生养她的家,她没法真的不管不顾。
所以在第一次嫁人后,看着家里弟妹快饿死,她就偷偷拿了夫家的钱财跑回了娘家。
“娘,我来吧,您坐下歇会儿。”赵花儿连忙起身,接过母亲手里的锄头,又扶着她坐到树墩上。
苍老的妇人看着面色红润的大女儿,眼里满是欣慰:“看你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你爹这回,总算给你找了个好婆家。”
赵花儿心里一酸,还是忍不住问:“娘,二妹到底嫁到哪里了?”
妇人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你爹他,他之前偷东西被人抓住了,对方不依不饶,你爹就把你二妹抵给人家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爹他怎么能这样?”赵花儿气得浑身发抖,“老虎都不会害自己的崽子,他连山里的老虎都不如!”
妇人叹了口气,替丈夫辩解:“也不能全怪你爹。那时候我病得重,你爹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给我治病,之后家里连存粮都没了。他不去偷,你几个弟弟妹妹,还有我,恐怕都要饿死了。”
“儿啊,你爹是有很多不是,可他也没把你们任何一个丢下啊,你们几姐妹都好好养大了,就这一点,已经比村里其他人家强了。至于你二妹的事,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该生病,拖累了这个家。”
赵花儿哪能怪母亲,她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别这么说。等以后家里有了钱,咱们就去把二妹赎回来,一定能赎回来的。”
“就咱们家这光景,耗子来了都要空手回去,什么时候才能有钱赎你二妹啊……”妇人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绝望。
夜里,赵花儿和刘大勇睡在堆放杂物的狭小隔间里。
隔壁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赵花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刘大勇,小声问:“大勇,你看赵家坳村,能不能种烟叶?种了烟叶,说不定能多赚点钱。”
刘大勇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嘟囔:“不成的,你们村这么穷,连种子都买不起,拿什么种?再说了,你们村的男人这么懒,白天不去干活聚在一起打牌,有种子也种不好,活该穷!”
“大勇哥,你就不能帮帮我家吗?我……”赵花儿还想再说,却被刘大勇打断了。 “我也没钱啊,家里的钱全是娘管着的,我做不了主。先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回家呢。”刘大勇说完,转过头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赵花儿望着黑暗的屋顶,心里乱糟糟的,她想起南关村,那飘荡的肉香、家家户户不断翻新的房子,再对比自己家见底的粮仓、光着身子的弟妹,一股不平像野草似的在心里疯长。
婆婆和丈夫有那么多钱,却连一点忙都不愿意帮自己家,那也别怪她心狠了。
赵花儿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外屋,敲响了爹娘的房门:“爹,我有事跟你说。”
父女俩走到院角,确认这个距离不会被隔间里的刘大勇听到,赵花儿才压低声音,把南关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赵大虎说了。
赵大虎一开始根本不信:“哪有地里讨食的能赚那么多钱的?你别是看错了吧?”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会错?”赵花儿语气笃定,“村里一半人家都修了新房,还盖了学堂,家家户户天天都能吃肉!我婆婆说家里有一百多两!您想想,这得有多少钱,才会这么用钱?”
赵大虎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脸色都涨红了,当即拍了拍大腿:“好!我这就去找兄弟们商量,咱们去捞一笔!”
说完,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第二天,刘大勇提出要回家,赵大虎却以“家里忙,需要花儿帮忙”为由,硬是把女儿留了下来。
刘大勇有些不快:“我娘让我们今天回去,花儿要是不回,我娘该生气了。”
赵大虎皮笑肉不笑地说:“生气就生气,她还能吃了花儿不成?再说,花儿还怀着你家孙子呢,她还能真跟个孕妇计较?”
刘大勇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
走在山路上,刘大勇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他猛地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见。
可他常年上山打猎,对危险的直觉格外敏锐,肯定有东西在跟着他,是想打劫的人,还是山里吃人的畜生?
刘大勇心里发慌,连忙在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棍,又揣了几块尖石头在兜里,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见有动静,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家跑。
赵大虎带着两个亲弟弟跟在女婿身后,来到了南关村,他们躲在周围c观察了两天,发现这里确实很富,才兴高采烈的回村了。
另一边,南关村的薄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村子里,村民们陆续走出家门。
有的去地里干活,有的去洞里洗衣,有去上学的,有去上山割猪草……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是寻常又安稳的一天。
林婆子正在厨房里忙活,她提起锅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绿豆粥,尝了一口后点点头:“差不多了,老二家的,过来装粥吧。”
小王氏从后门走进厨房,拿起木盆开始盛粥。
这些粥盛好后会放进篮子里,再挂到井里挂着,等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拿出来,冰冰凉凉的特别解乏。
她一边盛粥,一边跟婆婆搭话:“娘,小夏、小秋她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去了好些天了,大姑娘家的总在亲戚家住着,说出去也不好听。”
林婆子想了想,点头说:“你说得也是,明儿我就让人带信,叫老三家的把她们送回来。”
小王氏正想再说几句讨好婆婆的话,却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哭喊声,便停下手里的活,侧着耳朵听:“娘,您听听,是不是有哭声?这是谁家在打孩子啊?”
林婆子也放下手里的勺子,走到厨房门口,刚打开一条缝,就看见自家院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四个蒙着脸的大汉手里拿着柴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领头的大汉动作极快,在林婆子想关门的瞬间,一脚就把她踹倒在地,紧接着按住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其余三个大汉则冲进厨房,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王氏绑了起来。
婆媳俩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扔在厨房的角落,四个男人则分头冲进各个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值钱的东西。
“我这屋找到二十两!”一个同伙兴奋地喊。
“我这屋找到三十两!”另一个也跟着喊。
赵大虎则直奔正房,他从赵花儿嘴里知道,这家是村里最有钱的,所以特意把正房留给自己。
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不少金银首饰和银子,算下来有两百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