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铮和戴遇,此时在项太傅这里闲聊,白日老师受了惊吓,两个学生得了空闲,就一同过来看望。
镇北侯府也来人报信,是陆问出去见的,他现在正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两位元帅。
两人还未听完就嚯的一下站起来,被项太傅的两声咳嗽提醒,沉住气继续往下听。
陆文铮:“夫人可动了胎气?”
陆问:“家里特意让告诉一声,夫人无碍,在街上夫人喊肚子疼,那是故意的。”
戴遇:“长胜可有受伤?”
陆问:“长胜后腰青了一块,指甲劈了半个,脸上划了一道血丝,没伤到筋骨。”
二人放心不少。
项太傅问:“布芙呢?”
陆问:“回城了。”
陆文铮和戴遇默契的对视一眼,思虑了几息时间,又对视了一眼,就开始一个伺候老师茶水,一个摆棋盘。
项太傅会心一笑,捏着胡子,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笑眯眯的问:
“都不着急了?不回去了?”
陆文铮:“嗯,不回。”
戴遇:“布芙回去就行了。”
师徒三人都轻笑出声,心照不宣。
因为,这事他俩回去再如何撑腰,也就是跟朝阳公主讲个理,动不得手,因为他俩是臣。
而布芙就不一样,她就没吃过亏,她回去,不单讲个理,还得动个手,不打回去就不是她布芙。
况且,布芙最是护短,朝阳公主动的不单是乌木长川和府里的残兵,更是动了她的夫人姐,还有她的长胜小弟,就算动的是将军府的厨子,布芙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
再说,这事,最终还得看皇帝的态度。
他俩去处理,也能逼得朝阳赔礼道歉,也能让皇帝狠狠处罚朝阳。
但这样,往好一点想:皇帝会让他俩觉得欠下好大一人情,你看,我身为皇帝,为了你们,我自己亲姐姐都被我罚了,你俩如何感谢我?
加倍玩命吧!
往坏一点想:皇帝会认为,他俩在逼迫他,一面是肱股之臣,一面是亲姐姐,他都很为难了,他俩还不依不饶,非要处罚朝阳,这不是逼迫是什么?
坐在皇帝那个位置,谁会喜欢被逼迫着下决定,如此,君臣必生嫌隙。
如果他俩不出面,反而在皇帝那还落下一个好,顾大局,能忍让,不让皇帝为难的好。
反让皇帝欠了他俩好大一人情。
而布芙办事,路子野,没定数,定会让朝阳吃个大亏,皇帝还拿她没办法。
就算布芙没处理好,他俩再出面也不迟,反正今天这事,正反都过不去,且看布芙如何应对。
皇帝从龙影卫那里也知道了此事,气得摔了茶碗,他这个姐姐真是个蠢的,好好的福不享,非得作天作地。
人家忠勇伯没怎么着她,就是她想收拾人家,人家没接她招,就怨恨上了,那也不至于重伤人家全府的人。
先不说绑了她的义子,单说她府上那七十号残兵。
上次开府宴,他看的真真的。
那七十人,或缺臂膀,或少一目,或倚杖而立,身是残了,但人家魂没残。
他们见了圣驾,行礼不及别府仆役周全,却个个脊背挺直,眼神里没有谄媚,没有伺候权贵的卑怯,只有一股沙场淬炼出的铁血之气,与这朱门绣户的精致格格不入。
这便是布芙拒了大半宫中赏赐的奴仆,执意请入府中的“家人”。
那一刹那,见惯风云的他,胸中似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涌起的并非愠怒,而是一股浩荡的慨叹。
他看到的不是七十个残缺之躯,而是七十面血战不倒的旌旗,是布芙用最直白的方式,在他眼前立起了一座座勋碑。
她拒的不是皇恩,是浮华;她要的不是伺候,是警醒,提醒他,也提醒这满朝文武,这太平江山,是由怎样的人换来。
这样的一群人,不单是布芙心中非同一般的“家人”,更是立在天子眼前血淋淋的功勋碑林。
朝阳竟敢伤他们,蠢啊!
他都没脸面对布芙,陆文铮和戴遇,丢不起皇家的脸。
就当不知道,不予理会,且让布芙去闹一闹,让他这个姐姐长点记性。
此时的定南侯,刚刚收到羌州城的来信,信中只有两条消息是有用的:
一个是,布芙和她哥是从北方逃难过来,至于北方哪里,无人知晓,两岁就在羌州流浪,直到参军;
第二个,在西林军名册里,布芙登记的名字是“布服”,而她的哥哥,登记的名字叫“元烈”。
关于布芙身世的线索就此断掉。
定南侯很不甘心,线索怎就断了,真就查不下去了吗?
他想着布芙的眉眼与吴涯的眉眼,都和自己的有几分相似,还有,布芙和吴涯都不能饮酒,一喝酒就起疹子,也和自己一模一样,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既然逆着找的路不通,那就顺着找,他命心腹从另一条线往下查,告诉了心腹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百杏村,珍珠。
中秋夜,刚想静静的思念一下故人,就有府上护卫给他报了今天的事。
吴伯庸听了,轻叹一声,并无急色,反复踱步,左右思量,最后决定,他暂不回府,任事态自然发展,他那骄横跋扈的妻,也该吃点教训了。
吴老将军,在轻轻的揉着那条有旧伤的胳膊,今天和野猪对峙,就觉胳膊不得劲,老了,年轻时候的毛病就都找来了。
两个消息,把他砸的有点懵。
老头激动的带翻了椅子,边揉胳膊边踱步,又嫌椅子躺在地上挡他路,一脚踹飞出去。
第一个消息,他那好大儿执意要去调查布芙的身世,线索断了,他竟然还不罢休,还命人去查另一条线。
二十年前,他儿被救就是在百杏村!
如此坚持要一查到底,说明,他急于求证心中的疑问。
从北焰军调查到西林军,又从西林军查到羌州城。
那疑问吴老将军猜的透透的,他大儿急于求证的是——布芙是否是他的骨肉。
年近古稀,人老就成精,他不用证据摆在眼前,从事情的发展脉络和他儿的态度,就已断出了答案。
他的好大儿,越急着确认,越想压下慌乱,心中的那些猜测就越清晰。
急与慌互为因果,他儿越急就越慌,越慌越印证他儿的直觉是对的。
吴家孩子不饮酒,那一沾酒就起疹子的毛病,随了他死去的老伴,吴涯不饮酒,巧的是布芙也不饮酒。
更巧的是两个孩子的眉眼像了他那好大儿七八分,其实,那样的眉眼,更像他死去的老伴。
由此,吴老将军断定:布芙就是他吴家的孩子!
幸好当初他让吴涯看清了自己的心思,断了他娶布芙的念想,不然可真是坏了伦常,幸好,幸好啊!
而第二个消息,吴老将军想的不是如何处理家里那烂摊子,而是在想,如何讨好布芙,别因为那个蠢儿媳和他离了心。
既然他那好大儿放任不管,他自然也不会出手,且让他的大孙女好好出出气。
就这样,在多方都默认的情况下,中秋夜,布芙办了一件震惊京都城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