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副都统衙门的回文,就在靠山屯惨案发生的第八天下午,一骑快马带着佟世功的紧急公文送到了绥芬河前线。
江荣廷拆开火漆封缄的信函,佟世功那熟悉的、带着几分官场圆滑的笔迹映入眼帘。
信中的内容,却让江荣廷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佟世功首先“高度赞扬”了江荣廷遇事冷静、顾全大局,及时上报的行为,随即笔锋一转,传达了苏和泰的“钧旨”:此事俄方已通过外交渠道向将军府做出“解释”,声称靠山屯事件系“士兵与当地民众因土地界线不清发生误会,继而产生推搡,流弹误伤”,属于“不幸的意外”。将军府严令江荣廷所部“务必保持克制,避免与俄军发生任何形式的冲突”,首要任务是“安抚好受害百姓家属,给予抚恤,勿使事态扩大”,并强调“当前大局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授人以柄”。
“误会?误伤?放他娘的狗屁!”范老三听到通译念出的内容,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弹药箱,“他们明火执仗杀人占地,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误会?大局?老百姓白死就是大局?!”
巡防营的士兵们也都群情激愤,议论纷纷,一股被压抑的屈辱感在阵地上蔓延。朝廷和将军府的软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们因同胞被杀而燃起的怒火上。
江荣廷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折好,塞进怀里。他走到工事边缘,望着对面俄军阵地。?格里戈里少校似乎也收到了什么消息,正骑着马在阵前溜达,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表情,偶尔还朝着中方卡哨方向指指点点,引来俄军士兵一阵哄笑。那姿态,分明是吃准了中国官方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分统,难道就这么算了?”李玉堂低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甘。
“算了?”江荣廷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官面上的文章,他们做他们的。我们该做的事,还得做。”
他转过身,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传令刘宝子所部,让他们直接化整为零,进驻所有临近铁路沿线的村屯!维持秩序,防止‘流匪’趁乱作案。”
“三哥,点齐你手下前哨人马,跟我去靠山屯!”
“李玉堂,起草一份新的呈文给佟大人,就说我等奉令前往靠山屯安抚百姓,处理善后。”
命令一下,众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到江荣廷那决绝的神色,立刻行动起来。刘宝子的骑兵很快分散进入了各个村庄,而江荣廷则亲自带着范老三和一哨士兵,直奔靠山屯。
靠山屯,果然还有七八个俄国兵在一个矮胖的俄军少尉带领下,趾高气扬地驱赶着村民,甚至用枪托推搡老人。
江荣廷等人的到来,让村民们看到了主心骨,纷纷围上来哭诉。那个俄军少尉见来了大批中国士兵,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轻蔑的表情,带着手下三十多个俄兵聚拢过来,嘴里叽里咕噜,态度依然嚣张。
通译紧张地翻译:“他说……这里现在是俄军控制的区域,让我们立刻滚开,否则后果自负。”
江荣廷强压着怒火,走上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通过通译说:“我是大清国巡防营军官,奉命前来安抚本国百姓,处理伤亡事件。请贵军立刻停止侵害我村民的行为,退出村庄。”
那俄军少尉听完翻译,不仅不退,反而哈哈大笑,走上前来,用手指着江荣廷的胸口,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咆哮着。
通译的声音发颤:“他……他说我们中国的军官是垃圾,没资格命令他……他还说……这地方他们占定了,让我们赶紧滚回去吃奶……”
随着他的叫嚣,他身后的俄兵也发出哄笑,有几个甚至端起了枪,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江荣廷和他身后的士兵。
那少尉见江荣廷站着不动,脸上戾气一闪,竟然伸出手,想要用力推搡江荣廷的肩膀!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江荣廷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对官府的软弱感到愤怒,对同胞的惨死感到悲痛,对俄军的嚣张感到屈辱。此刻,眼见这俄寇竟敢对自己动手,连日来的压抑和怒火瞬间爆发!
就在那少尉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刹那,江荣廷猛地侧身避开,同时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左手握拳,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对方那张充满鄙夷的脸上!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骨碎裂的声音。那俄军少尉惨叫一声,被打得踉跄后退,鼻血狂喷。
“狗日的!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江荣廷双目赤红,发出了怒吼!
“打!”
“宰了这群畜生!”
早就按捺不住的巡防营士兵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
俄军显然没料到中国军队敢主动动手,而且一上来就如此凶狠。短暂的错愕后,他们也嚎叫着举起枪托、拔出刺刀迎战。
双方上百人瞬间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农田里扭打在一起,枪托的撞击声、拳脚到肉的闷响、愤怒的吼叫和凄厉的惨嚎响成一片。
战斗异常激烈和混乱。巡防营士兵人数占优,又是含怒出击,气势如虹。
俄军虽然单兵素质可能稍强,但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攻击打懵了。江荣廷亲自搏杀,他身手本就矫健,盛怒之下更是招招狠辣,那个被他打碎鼻梁的少尉,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江荣廷夺过身旁士兵的步枪,抡起枪托就往少尉太阳穴上狠狠砸去——一下接一下,实打实的钝击,直把人活活砸死在当场。
失去了指挥官,俄军更加混乱。范老三如同猛虎入羊群,接连砍翻两个俄兵。巡防营士兵们互相配合,用刺刀、枪托甚至拳头,与俄兵拼命。
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肉搏,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十多名俄军,三人被当场打死,其余人人带伤,被彻底打垮了意志,抱着头被巡防营士兵驱赶着,逃出了靠山屯的地界。他们的枪械,全部成了巡防营的战利品。
战场上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巡防营这边也有十余人受伤,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复仇的快意和扬眉吐气的激昂。
江荣廷站在地头,看着地上俄军的尸体和狼藉的战场,胸口剧烈起伏。他冷静下来,知道事情闹大了。但他不后悔。
江荣廷的声音有些沙哑,“李玉堂,重新起草呈文,上报佟大人:我部奉命前往靠山屯安抚百姓,遭遇驻屯俄军无端挑衅,俄军军官率先动手袭击本官,态度极其恶劣。我部士兵为保护长官及自身安全,被迫进行自卫还击,过程中发生肢体冲突,造成双方人员伤亡。现挑衅俄军已被驱离,我已有效控制局面,正在进一步安抚百姓,稳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