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押着一车排水泵部件进鱼白沟煤矿时,天刚擦黑。马车上的铸铁部件裹着厚帆布,沾着边境的霜气,他跳下车时冻得搓手,见赵亮领着矿工在矿口候着,立马扬声喊:“赵把头,东西齐了!森木那边的工匠跟着来的,今晚就能组装!”
赵亮快步迎上来,拍了拍帆布下冰凉的机器壳子,眼里亮得很:“可算盼来了!之前弟兄们还得靠木桶往外淘,这东西一装,起码省一半力气!”
江荣廷这时从矿棚里走出来,棉袍领口沾了些煤屑,手里还捏着张矿工考勤簿,见张彪回来,只点了点头:“路上没出岔子?”
“放心,”张彪从怀里摸出那枚黄铜腰牌,擦了擦上面的字,“有您这腰牌,过卡子都顺顺当当,俄人那边也没敢多盘问。就是珲春边境乱,日本人和俄国人的巡逻队碰了回面,幸好咱们绕得快。”
江荣廷嗯了声,把考勤簿递给赵亮:“让周矿师盯着组装,务必试好再用,别出安全岔子。”
说完便转身往回走,李玉堂早牵着马在矿外候着,马背上搭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叠得齐整的月防务报告——五个营的巡逻记录、还有周边屯子的治安台账,一笔笔都记得清楚。
“分统,这就去都统衙门?”马翔扶着马镫问。
“嗯,舒大人那边催了两回了,早去早回。”江荣廷翻身上马,缰绳一甩,马蹄踏过薄雪的地面,留下一串浅印。
宁古塔都统衙门的偏厅里,舒淇正对着份军令皱眉头,见江荣廷进来,抬手把军令往桌上一放:“你来得正好,刚接到将军府的令。”他把军令推过去,指尖在“协助俄军”四个字上点了点,声音压得稍低,“西山的红胡子,在大井山附近抢了彼得罗夫的粮车,将军府让你派些人手,跟着俄人剿匪,具体差事你跟彼得罗夫对接就行。”
江荣廷接过军令扫了眼,目光在“红胡子”三个字上顿了顿——这伙土匪在西山盘踞有些年头了,专抢商队,之前也跟巡防营交过手,枪法不算差。他捏着军令抬头,就听舒淇又补了句:“帮俄国人清匪,咱们捞不着半分好处,别让弟兄们白白折损。差不多就行,别太卖力。”
“明白。”江荣廷把军令折好揣进怀里,忽然想起张黑子的事,顺势开口:“舒大人,有件事我也想跟您提一嘴。前阵子咱们剿白熊的时候,大井山那边有个屯子,那保险队的队长叫张黑子,当时还帮着咱们领过路。”
舒淇端起茶盏抿了口,抬眼问:“哦?那人什么来头?靠谱吗?”
“我跟他打过两次交道,是个实在人,手下弟兄也能打——拢共一百多号人,要是能招安过来,编入巡防营,大井山那边的防务也能松快些,省得红胡子这伙人总在那附近作乱。”江荣廷说这话时,语气稳得很,仿佛张黑子手下真有百来号人似的。
舒淇手指敲了敲桌沿,琢磨了片刻:“一百多人?倒真是个数目。要是人靠谱,招安也好,我回头跟将军府递个话,看看能不能批个哨位的编制。”
江荣廷连忙应了声“谢舒大人”,又寒暄了两句关于防务的事,便转身出了衙门。刚踏上覆着薄雪的石阶,李玉堂就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分统,张黑子那队明明就三十来号人,您怎么跟舒大人说一百多?”
江荣廷裹紧了棉袍,脚步没停,声音里带着几分考量:“三十多人?将军府能当回事吗?招安过来顶天给个棚长当,手下弟兄连口饱饭都未必安稳,还不如接着干保险队自在。”
李玉堂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属下懂了,您是想让张黑子凑够人手,招安后能有个正经编制,手下弟兄也能跟着沾光。”
“算你机灵。”江荣廷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语气郑重,“你现在就带几个弟兄去大井山,给张黑子送封信,让他赶紧往队伍里添人——不用挑多精的,只要手脚利索、愿意跟着干的就行,先把‘一百人’的架子搭起来,别等将军府问起露了馅。”
李玉堂立刻挺直身子:“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江荣廷望着李玉堂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心里已转开了念头,舒淇说“别太卖力”,可俄人那边若看出敷衍,难免又生事端,得拿捏好分寸。
他翻身上马,对两个亲兵道:“走,直奔彼得罗夫的驻地,别耽搁。”马蹄再度踏碎薄雪,往城外而去。山路越走越偏,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江荣廷只把棉袍领子又往上提了提。
到俄军驻地时,夕阳正斜斜挂在林梢,把营地的帐篷染成了暖黄色。哨兵认出江荣廷,没多盘问就引着他往主帐走,刚到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彼得罗夫的声音,似乎在跟手下交代什么。
“江!你来得真快!”彼得罗夫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地图,脸上堆起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正跟弟兄们说剿匪的事,你就到了。”
江荣廷目光扫过帐内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西山的位置,旁边还标注着红胡子的大致人数,显然已经做了功课。他在桌旁坐下,开门见山:“舒大人传了令,让我带些人手协助你。咱们得定个出兵时间,也好早做准备。”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彼得罗夫指着地图上的西山,语气沉了些,“那伙土匪大概有两百多人,常年盘踞在西山,抢了我们三批物资,还伤了两个弟兄。”
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勾出一道线:“我把出兵的日子定在三天后的拂晓,那时候天刚蒙蒙亮,红胡子最容易松劲。到时候我带一个营当主力冲在前头,你这边派些弟兄绕去山后,把他们的退路堵死。”
江荣廷当即点头应下,语气干脆:“没问题,我回去就点齐人手候着。等他们钻进来,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好!就这么定!”彼得罗夫爽快应下,又让人端来两杯热茶,“这两天你多准备准备。”
两人又聊了些剿匪的细节,江荣廷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