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宏海总厂改制为宏海集团，贺坤、刘小海分别为集团副总经理并兼任山南子公司、海城子公司经理。李建设为集团文化推进委员会主任。阿美只想保留研发中心主任职务，专职研发。大水和她商量，自己要多陪小娟复查，精力不够，请她任集团公司总经理，阿美只好领受这个职务。
阿美接任后，除了继续盯紧产品研发，把主要精力放在液压泵公司的设备衔接与产品质量上，毕竟，这是宏海集团投资最大，且关乎集团生命的重大项目。
距离小娟上次切除手术，马上到三个月了。最近这个月，小娟的脸色越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且，那令人揪心的便血又出现了……她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心头的恐惧，没有告诉大水。
这一天，满三个月，大水带着小娟再次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车厢里，他紧紧握着妻子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不安，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
还是第一次手术的那家医院。检查头一天，大水买了贵重的礼品，几乎是小跑着，专程去拜访了上次那位主治医生，言语间满是恳切和掩饰不住的焦虑，反复询问着复查的流程和可能的预期。
第二天，医生说先做ct与肠镜检查。等待结果的时间，对程大水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坐立不安，在检查室外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眼神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结果迟迟没出来，这无声的拖延像钝刀子割肉，让他的心脏越缩越紧。
下午，医生又面色凝重地叫小娟去做了几项额外的检查。程大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第三天，医生终于叫他了。这一次，是单独叫他。走进医生办公室，程大水一眼就看到医生手中拿着的厚厚一叠报告单和影像片子，以及医生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沉重表情。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此刻却像凝固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了？医生？”程大水的声音干涩沙哑，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死死盯着医生的嘴唇，仿佛那将要吐出的话能决定生死。
“患者上次切除不彻底！……”医生低沉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
“不彻底！您上次不是说……”程大水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您亲口说的很顺利，切干净了！怎么会不彻底？！”他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您别急！听我说，”医生轻轻拍了拍大水剧烈起伏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这次检查，我们用了最先进的机子和更全面的筛查手段。除了肠道，还对子宫内膜和卵巢进行了重点监测，并且，”医生加重了语气，指着报告上一行行专业数据，“我们对肿瘤dNA中特定的微卫星位点进行了检测，结果确认……患者本身患有林奇综合症。”
“林奇…综合症？”大水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是的，”医生语气沉痛地解释，“这意味着患者身体里，其细胞修复dNA错误的能力存在先天缺陷！就像体内缺少了关键的‘纠错员’。即使上次切除了可见的腺瘤，那些残留的、甚至新生的腺瘤细胞，也会以远超常人的速度疯狂积累突变！”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程大水耳边炸响！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他踉跄一步，下意识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耳朵里嗡嗡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灭顶的眩晕中挣扎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那……这病……现在……现在怎么样了……？”他死死盯着医生的眼睛，仿佛那是最后的审判。
医生艰难地避开他绝望的目光，喉结动了动，声音更加低沉沙哑：“程先生……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他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程大水猛地扑到医生面前，双手失控地紧紧攥住医生的白大褂前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您说啊！到底怎么了？！我妻子她……她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已经癌变了……”医生终于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看着程大水瞬间惨白的脸，痛苦地闭了闭眼，“……而且……”
“而且怎么了？！”程大水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攥着医生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肿瘤……已经开始转移到肝、肺、腹腔、腹膜……”医生说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也用尽了力气。
“转移……肝……肺……腹……”程大水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小娟！他那才三十五岁、还没好好享受过生活的妻子！
“医生！——”一声撕心裂肺、近乎非人的哀嚎从程大水的胸腔深处迸发出来！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矿上扛起千斤重担的铁汉，此刻所有的坚强轰然倒塌！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医生脚下，仿佛一座山岳倾颓。他双手死死抓住医生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布满血丝的眼中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求，声音破碎不堪：“医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救救我妻子！她太苦了！她这辈子跟着我受了多少罪啊！她才三十五岁啊！三十五岁啊！！老天爷不能这么对她！不能啊！……”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着，肩膀剧烈地耸动，绝望的哭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恸。
医生眼眶也红了，连忙弯腰用力扶起他：“程先生，快起来！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一定！”
大水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浑身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离体。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像是找回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用尽全身的勇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问出了那个最残酷的问题：“医生……如果……如果再做手术……她……她生存的几率……会是多少？大概……大概……还能活……多少年？” 他死死盯着医生，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医生望着眼前这个被巨大悲痛瞬间摧毁的壮汉，眼中充满了不忍，但还是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程先生……你不要告诉你的妻子……这个手术……可能……解决不了大问题……生存几率……可能……是一年……”
“一年……”程大水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钢刀，狠狠地捅进他的心脏，再用力绞动！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支撑瞬间化为齑粉！眼前猛地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椅子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将他吞噬。
手术做完后，医生看着失魂落魄、仿佛老了十岁的程大水，只能尽量宽慰：“手术本身很顺利，没问题了。保护好心情！世界上有很多奇迹会发生！”
大水机械地点点头，脸上挤不出一丝表情。他至始至终没有告诉小娟她的真实病情。短短四天，这个铁打的汉子仿佛被抽干了精血，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
小娟躺在病床上，看着丈夫强装欢笑、却掩盖不住眼底那片巨大哀伤的表情，和他那迅速消瘦凹陷下去的脸颊，心头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她似乎……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