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章 叔叔的无妄之灾
周峰捏着颗花生米，开始从头道来。
“唉，说起来，这麻烦的根子，并非落在咱家，而是本县的孟县尉，孟大人府上。”
他叹了口气，将花生米丢进嘴里。
“大约三个月前开始，孟县尉家里就邪了门了。先是频繁出现死老鼠、死鸟，甚至还有死蛇，就死在庭院当中、廊檐之下。
然后，他家中年迈的老娘，好端端地在平地上走着，竟无缘无故摔断了腿，至今还卧床不起。”
周婶在一旁忍不住插话：“这还没完呢！孟夫人再遭人做局，买了一批首饰，花了不少银钱。结果你猜怎么着？带回府里打开一看，竟被人偷梁换柱，全成了不值钱的假货！再回去寻那卖家，早已逃之夭夭，根本抓不住人。”
黄昭心中暗笑，县尉掌管一县刑狱治安，竟被人骗到门上，还抓不住踪迹，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周峰接过话头，眉头紧锁：“若只是些外物，倒也罢了。可上个月，孟县尉那才六岁的独子，在自家后园玩耍时，又失足掉进了池塘里！万幸被路过的仆役及时救了上来，没酿成大祸，可也吓丢了半条魂，闹了风寒，一直咳到现在都不见停，小脸瘦得没二两肉，看着都心疼。”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再说孟县尉自己，这几个月也是厄运缠身。公务上频频出错，一些往日绝不会犯的疏漏接连不断，为此挨了县令好几顿严厉申斥。如今他家里真是鸡飞狗跳，没有一刻安宁。”
黄昭凝神听完，指节轻轻叩了叩炕桌边缘，沉吟道：“死物频现，家人伤病，破财招灾，自身困顿……这么多倒霉事接连不断，确实非比寻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县尉可曾找人看过？是宅邸风水有碍，还是冲撞了什么？”
周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愤懑，“怎么没看！孟大人前后请了好几位在扶风郡都有些名气的方士，罗盘摆了，符纸也贴了，可人人都说，他家宅院风水周正，并无明显冲煞犯忌之处。”
“哦？”黄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以他如今的眼力，虽未亲见，但听这症状，家宅被人做了手脚的可能性极大。
寻常方士或许学艺不精，但连请数人都看不出端倪，要么是对方手段极其高明隐蔽，要么……
他追问道：“既然与风水无关，那诸位方士可有何说法？”
周峰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情：“坏就坏在最后一位方士的说法上。那人煞有介事地言道，既然风水并无问题，那便是与人有关。断定孟家这是遇到了命中相克之人，霉运皆由此人带来。他还让县尉大人仔细想一想，祸起之初，可有什么人是那时才相识或频繁接触的。”
黄昭心中微微一沉，已然猜到了后续：“然后，县尉大人就……盯上周叔您了？”
“可不是嘛！”周婶满是委屈。
“孟县尉一连想了几天，茶饭不思，都想不出这么个人来。
直到有一天，他在衙署廊下遇见我们家老周，客套地问了句‘周书佐，工作可还适应？可曾遇到难处？’
老周自然回说‘一切都好，谢大人关心’。
本来县尉大人都转身要走了，突然又回头问了句‘周书佐来县衙工作多长时间了？’
老周实诚，答说‘快三个月了’。”
周峰接口，语气满是无力：“孟县尉当时脸色就变了。他回去一算时间，这霉运正是从我到任前后开始的！于是，他便认定了，我就是那个与他命中相克，给他家带来无数灾厄的‘煞星’！”
“荒唐！命中相克之理，确在相术之中有所论述。然此等克制，多生于关系极其亲密，气运交织深刻之人之间，如父子、夫妻、兄弟、师徒，朝夕相处，命运相连，方有可能带来恶果。哪有同在一处衙门做事，仅是日常公务往来，便能引动如此剧烈家宅不宁的？此理不通，牵强附会！”
周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声附和：“对对对！昭哥儿，你是有真本事的，你说的话在理！”
随即又愁容满面，“可人家县尉大人不管这些啊！他如今就认准了这个死理，一门心思针对我们家老周。近些时日，百般挑剔，动辄得咎，一副不把老周赶出县衙、逐出雍县，就绝不罢休的架势。这……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叔叔婶婶你一言我一语，将满腹的委屈与担忧尽数道出，小妮似乎也感受到父母的不安，抱着小金子，安静地靠在母亲身边。
黄昭飞速消化着所有信息，然后温言安抚道：“叔叔婶婶不必过于忧心，此事听起来蹊跷甚多，不过侄儿必会设法化解，还周叔一个清白安宁。”
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让焦躁的周峰稍稍安心。
周婶更是激动地连连点头：“昭哥儿，婶子就知道，你如今是有大本事的！”
“周叔，若要查明真相，少不得要去那县尉府上一探究竟。不知那孟县尉的府邸坐落何处？他平日从衙署归家，惯常走的是哪条路线？”
周峰虽不知黄昭具体打算，但知他必有计较，连忙道，“有，有！县尉大人姓孟，名他，字……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县尉府邸在城西的行司巷，那边住的都是本县的富贵人家。他平日下值，多是经县衙前的正街，过永丰桥，再转入行司巷。”
“孟他……”黄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孟他，字伯郎，蜀汉二五仔孟达之父，靠着贿赂张让做到了凉州刺史。
苏东坡有词，“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说的便是这一位。
不过眼下，他还只是个身处麻烦旋涡中的县尉。
黄昭默默记下了这些信息，又与周峰夫妇饮了几杯酒，用了些饭菜，酒足饭饱，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周婶收拾着碗筷，小妮乖巧坐在炕上，为小金子梳理毛发。
黄昭心念一动，眼下情况未明，那孟县尉若认定周叔是“煞星”，难保不会有人为了讨好上官，私下对周叔家使些下作手段。
自己不能时刻在此，需有个预警之法。
他蹲下身，对小妮柔声道：“小妮，喜欢小金子吗？”
小妮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希冀：“是的，昭哥哥，它太可爱了。”
黄昭笑道：“那让它在你家陪你玩几天，好不好？它很乖，还能保护你。”
说着，他轻轻抚了抚小金子的脑袋，以心神传递意念，嘱它留在此处，警惕异常，若有变故，即刻来寻自己。
小金子灵性十足，吱吱叫了两声，蹭了蹭黄昭的手指，表示明白。
周峰夫妇见状，知是黄昭的细心安排，心中更是感激。
黄昭起身告辞：“叔叔婶婶，侄儿还需回去与同伴商议，侄儿这会在东关街的‘安顺客舍’落脚，若有急事，可随时去那里寻我。”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此事交给我，你们且宽心，静候消息便是。”
离开周家小院，风雪虽停，寒意依旧刺骨。
黄昭先去市集，按计划采购了足够支撑数日的干粮和盐巴。
又特意添置了两顶厚实的风帽，一顶明黄，一顶青绿，样式都颇为精巧。他想着，那顶青绿的，正合华哥儿清韧的气质。
将所有物资采买妥当，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向安顺客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