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饭,华哥儿依旧去了将军府,为皇甫规解毒并调理身体。
黄昭依着纸条上的地址,独自一人,穿行在陇西郡城略显清冷的街道上,向着蔡邕的居所行去。
寻至城东南一处僻静的宅院, 院墙不高,门前也无甚气派装饰,只两株老槐枝叶虬结,透着几分清雅古朴。
叩响门环,片刻后,一名老仆开门,听闻是黄昭,忙恭敬引他入内。
院落收拾得极为整洁,墙角植有几竿翠竹,随风轻曳。
堂屋内陈设简单,一几一榻,数卷竹简堆放整齐,壁上挂着一具古琴,唯有琴身光润,显是常被抚弄。
蔡邕早已在堂中等候,见黄昭到来,起身相迎,神色间比昨日在将军府时多了几分属于家主的温和,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忧色。
“董小友果真信人,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老仆奉上清茶。
寒暄几句后,蔡邕轻叹一声,切入正题:“昨日唐突,邀小友前来,实是因小女之事,令伯喈夙夜难安,苦无良策,昨日见小友神通,方觉或有一线希望。”
“伯喈先生请讲。”黄昭放下茶盏,神色认真。
蔡邕神色黯然,缓缓道:“小女名珏,字昭姬。其母早逝,邕独自将其抚养成人,视若掌上明珠。这孩子自幼便显露出对音律的非凡痴迷与天赋,于琴艺一道,更是触类旁通,灵性远超常人。邕虽不才,亦将所学倾囊相授,见她年方十五,琴技已颇具气象,心下本是极为欣慰的。”
黄昭闻言,心中一动:蔡昭姬?史书确有一种说法,蔡文姬原名昭姬,后世因避司马昭之讳方改为文姬。
原来并非如此,蔡邕真有一位名为昭姬的女儿!
蔡邕并未察觉黄昭的心思,愁容愈深,继续言道:“可近些时日,昭姬她……她却好似走了歧路,入了魔障。常常于夜深人静之时,或白日独处之际,忽然便坐到琴前,指尖自行流转,奏出曲调。那琴音……那琴音……”
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琴音倒是极美,悠远空灵,意境高古,暗藏几分先秦《清角》之遗韵,绝非她平日所学能及。
甚至有两首,我经过多方考证,竟是已失传的古曲。
且诡异之处在于,每每曲终,她竟对方才所为茫然不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起初我只当她是用功过度,心神耗损所致。岂料这两月来,情形愈发频繁,昭姬的身子也眼见着日渐清减消瘦下去,精神萎靡,容颜憔悴。我延请了多位名医诊视,皆言脉象虽虚,却无实质病灶,探不出个所以然来,汤药进了无数,却如石沉大海,毫无起色。唉!长此以往,我真怕她……”蔡邕语带哽咽,后面的话已不忍再说出口。
“伯喈先生,依晚辈浅见,令爱此番情状,蹊跷非常,恐非寻常医药所能及。恕晚辈唐突,可否让晚辈先行探望一下令爱?或能从其气色、周遭环境中窥得一丝端倪。”
“正当如此,正当如此!有劳小友了!”蔡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引路。
“小女此刻应在内院绣楼之中,小友请随我来。”
穿过一道月门,便是蔡府内院。
此处更显清幽,院中有一小池,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蔡邕引着黄昭走上绣楼的木质阶梯,脚步放得极轻。
绣楼的门扉虚掩着,蔡邕轻叩过后缓缓推开。
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光尘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就在那一片静谧的光晕之中,一位少女正背对着门口,临窗而坐。
她一身素雅的浅青色深衣,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娇柔。
她并未抚琴,只是那般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翠竹出神,侧影纤细,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瓷器,美得脆弱而易碎。
似是听到开门声,她缓缓回过头来。
黄昭的目光与那转过来的容颜相遇的瞬间,饶是他心志坚定,见过现代世界无数人工与自然之美,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苍白,是的,因为病弱的缘故,肌肤透着一股缺乏血色的莹白,却并非枯槁,反而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温润剔透。
一双黛眉细长微蹙,似含着无边轻愁,却又与眉宇间自然流露的书卷清气奇异地融合。
瞳仁中带着些许迷茫和倦意,像是蒙着一层江南烟雨的湖水,朦朦胧胧,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和心神都吸进去。
她的鼻梁挺秀,唇瓣薄而颜色极淡,如同初春的樱花,微微抿着,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忧郁气质。
因为消瘦,下颌的线条愈发显得尖俏,整张脸是一种脱离了人间烟火气的、近乎梦幻的美丽。
她看到父亲身后的陌生男子,似乎微微一惊,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想要起身行礼,身形却微一晃动,显是有些虚弱。
“昭姬,不必多礼。”蔡邕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充满了慈爱和担忧,“这位是董昭董先生,是……是为父请来为你看诊的。”
蔡昭姬依言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仿佛每个字音都经过音律的调校:“有劳董先生了。”
黄昭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
他意识到,在这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下,他已然感受到一丝极不寻常的、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其周身。
他收敛心神,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还礼:“蔡小姐不必多礼,在下董昭,略通些旁门之术,受蔡先生所托,前来探望。冒昧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蔡昭姬微微摇头,轻声道:“董先生客气了。”
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渺,仿佛魂灵的一部分并未驻留于此地,听得黄昭心儿都化了。
蔡邕在一旁看着爱女这般模样,眼中痛惜之色更浓,对黄昭低声道:“小友,你看这……”
黄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绣楼。
室内陈设雅致,书卷、琴谱堆放有序,那张古琴安静地置于琴案之上,琴弦光洁,显是常用。
窗外竹影婆娑,一切看起来宁静而正常。
然而,黄昭悄然运转体内内力,一抹淡金流光一闪而过——气眼已无声无息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