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帝在勤政殿召见了她。
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的馥郁气息也压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
禹帝禹承天端坐于书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的晦暗,眉宇间攒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更藏着几分风雨欲来的凝重。
他望着殿中静立的女子 —— 一身素净布衣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面纱遮去了大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眸子。
她便是自己亲封的“护国圣医”,是救回四皇子禹珏性命的神医,是献粮食献粮种了国之危急的功臣,亦是近来那些恶毒流言中,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核心人物。
禹帝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既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丝深藏的期待,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看清她是否真能成为这场浩劫中的救赎。
“楚谷主!”
禹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京都疫情,朕忧心如焚。听闻药王谷已在城外设救治区,百姓皆赞谷主仁心。今日召你前来,是想亲耳听听,药王谷对此番瘟疫,究竟有何判断?可有应对良策?”
宁书冉微微躬身,垂首敛目,声音清晰而沉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回陛下。此疫并非寻常时疫。经民女查验病患的尸身与症状,可断定是人为制造的烈性瘟毒,其名应为古籍所载的‘黑血瘟’。”
“人为?黑血瘟?”
禹帝的瞳孔猛然一缩,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语气中带着惊觉,“详细道来!”
“是!”
宁书冉开始条理分明地阐述,字字掷地有声,“此瘟毒兼具剧毒与烈性瘟疫之特性,通过污染水源或直接接触传播,发病极快,症状凶险 —— 高热不退、皮肤瘀斑、呕泻带血,致死率极高。“
”其毒性与传染性结合之巧妙,绝非天然形成,必是精通毒术与疫病之道者精心炮制。民女斗胆揣测,此乃敌国乱我后方、配合北境战事的毒计!”
禹帝的脸色瞬间沉如墨色,放在案上的手猛然握紧,指节泛白!
是乾国!
乾国竟将如此歹毒的手段用在了京都百姓的身上,其心可诛!
“可能治?”
禹帝的声音紧绷如弓弦,带着帝王独有的急切,更藏着最后一丝希望。
宁书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空间灵泉水的神奇,若是以灵泉水为辅,配上她精心调配的解毒清瘟的方剂,必能大大缩短疗程,提高治愈率,且预后极佳,几乎不留后遗症。
但这等关乎自身根基的秘密,除了墨衍,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她缓缓抬眼,目光坦荡而坚定,迎上禹帝审视的目光,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足以安定人心的回答:
“能治!民女已有初步的治疗方案。需大量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扶正固本之药材,辅以外用消毒避秽之法。“
”药王谷愿倾尽所有库存,并已组织人手加紧配制特效药粉。只要措施得当、药材充足、隔离及时,民女有七成把握控制疫情,救回大部分病患!”
她刻意说得保守,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份气势,让禹帝紧绷的心弦猛然一松,连日来的焦灼仿佛也散去了几分。
“好!好!”
禹帝连道两声好,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激动与倚重,“朕即刻下旨,太医院、御药房所有药材,任你调配!京中的所有药铺,优先保障救治区所需!需要多少人手,朕让京兆尹与五城兵马司全力配合!“
”楚谷主,京都百姓的性命,朕就托付给你和药王谷了!”
谈完最紧迫的瘟疫事宜,殿内的气氛稍稍松缓了些,可禹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宁书冉,话锋陡然一转:
“楚谷主,近日京中有些关于药王谷,以及……宁国公府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禹帝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平淡,但字里行间却裹着帝王独有的无形威压,像一张细密的网,试图穿透那层面纱,捕捉其下任何一丝真实的情绪波动。
宁书冉的心中冷笑,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的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与疏离,垂眸答道:
“回陛下,民女乃江湖医者,近日为查验疫情、配制药物殚精竭虑,昼夜不休,实在无暇理会京城贵胄间的闲言碎语。不知是何种荒谬无稽之谈,竟能烦扰陛下的圣听?”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四两拨千斤地将流言定性为“荒谬”,暗示其不值一提;又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暗指皇帝关注此类流言,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反倒衬得自己一心扑在抗疫上,格局更显的坦荡。
禹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来细看。
这反应太过平静,太过自然,像真的毫不知情,又像……藏得太深,深到让人看不透底。
殿内的空气,不知不觉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禹帝沉默片刻,不再迂回,决定抛出那颗早已备好的、关乎宁国公府命运的巨石,既是告知,更是试探。
“宁远山通敌叛国一案,经三司会审,现已审定终结。”
帝王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威严,字句如冰珠坠玉,清晰而不容置疑,目光却如鹰隼般紧锁着“楚宁”,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查实,宁远山确有利用职权暗中勾结不法之徒、走私军粮之罪,数额巨大,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其霸占并挥霍已故邀月公主嫁妆一事,亦查证属实。此二罪,按律当斩。”
他刻意顿了顿,视线如实质般落在宁书冉的身上。
见她依旧垂眸静立,身姿挺拔如松,仿佛正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案,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微妙:
“然而,经反复核查,其泄露予敌国的所谓‘边防舆图与情报’,实则多为经他篡改造假、意图误导敌军的无效信息,并未造成实质军情泄露,边关亦未因此生乱。“
”且无确凿证据证实其与三皇子禹泽有勾结谋逆之举。故,朕之裁决:宁远山判斩立决。其子宁书恒、女宁书瑶,未查实参与核心重罪,判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至于其继室柳氏,” 禹帝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与不易察觉的不屑,“于天牢中‘意外’暴毙,其中蹊跷,朕,已知之。”
这话如同一记无声的惊雷,意味深长,既点明他知晓柳蓉儿死得不明不白,似也在暗示他清楚柳蓉儿死前见过谁,甚至隐隐透着对幕后黑手的无声警告。
说这话时,禹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楚宁”,仿佛要从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榨出一丝半缕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