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最后一包试吃装码上三轮车,绳子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她低头看见车轮边那张打印纸,弯腰捡起来,折了两下塞进裤兜。风吹过来,厂门口的木牌子晃了一下,上面“峥味食品厂”几个字还没刷漆,是用墨汁写的。
她推着车往村道走,路上遇见几个孩子蹲在土沟边打弹珠。她停下,从车上拿了一包试吃装,蹲下来:“来,尝尝。”
小孩抬头看她一眼,不敢接。旁边一个穿红褂子的小女孩探头问:“这啥?”
“辣条。”林晚说,“你带回家给你娘吃,吃完袋子留着,明天来换糖。”
红褂子女孩伸手接过,捏了捏袋子,小声问:“真能换?”
“能。”林晚点头,“一袋换一颗水果糖。”
话没说完,又有两个孩子跑过来。林晚一人发了一包,叮嘱:“先给大人尝,别自己偷吃了。”
孩子们抱着袋子跑开,一边跑一边喊:“我家有辣条喽!”
林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继续往前推车。走到供销社门口,她把车停在屋檐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宣传单,贴在墙上。刚贴完,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哎哟,这不是林家媳妇吗?”张婶掀开门帘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昨儿晚上那事儿,全村都传遍了!李记作坊雇人砸你厂门,亏他们想得出来!”
林晚笑了笑:“现在不提那个,我今天来送试吃装。”
张婶凑近看了看墙上的传单:“买五送一?还专门给孩子准备小包?你这脑子咋长的?”
“孩子嘴快。”林晚说,“一家一个娃尝了,全家都知道味道。”
正说着,一个小男孩冲进来,举着个空袋子:“张奶奶!我吃完了!换糖!”
张婶一看袋子,乐了:“哟,还真吃了?你娘让你来的?”
“娘说好吃!”小男孩拍着胸脯,“让我再来要一包!”
林晚从车上取了颗糖递过去:“拿着。明天还有。”
张婶看着孩子蹦跳着跑了,摇头笑:“你这一招比放鞭炮还响。这才半个上午,西头老李家孙子都上门问价了。”
林晚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吵嚷。两人走出去,见一辆破自行车歪倒在路边,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弯腰抢地上散落的试吃装。
“这是干啥!”张婶大喝一声,抄起扫帚就冲过去。
那女人吓了一跳,抱起几包就要跑。张婶几步追上,扫帚柄往她腿上一磕:“偷东西还敢明着来?”
“谁偷了!”蓝布衫女人嘴硬,“这地上散的,又没人管!”
“我管!”林晚走过来,声音不高,“这是我厂里的试吃装,一包都不能少。”
这时又有几个村妇围过来,认出是李记作坊的帮工,顿时炸了锅。
“昨儿派人砸人家门,今儿又来抢试吃装?”
“脸都不要了!”
“张婶你打她!让她知道咱村不是好欺负的!”
张婶把扫帚往地上一杵:“再不放下,我可真抽了!”
蓝布衫女人看看四周围的人,咬咬牙,把怀里那几包扔在地上,蹬上自行车就跑。
林晚弯腰捡起袋子,吹了吹灰。张婶气呼呼地说:“这帮人是疯了还是穷疯了?”
“怕我们火起来。”林晚把袋子重新码好,“越这样,越得让更多人吃到。”
中午刚过,林晚回到厂里。王秀莲正在灶房熬糖浆,见她回来就问:“发完了?”
“发完了。”林晚擦了擦汗,“五十包,一包没剩。”
“你还说孩子嘴快。”王秀莲哼了一声,“我刚才去井边打水,三个媳妇围着打听辣条啥味儿,说娃吃了不肯睡午觉,闹着还要。”
林晚笑了:“那就说明对路了。”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摩托车响。她走出去,见供销社主任赵德山停下车,脸上带着少见的笑。
“林晚啊!”他摘下帽子扇风,“你这试吃装,把我那儿都搅翻天了!”
“咋了?”林晚问。
“断货了!”赵德山一拍大腿,“早上不到九点,就有十多个家长带着娃来问,说孩子吃了辣条,回家念叨一上午。我本来没进货,结果硬是被逼着打三轮车去你这儿拉货!等我到时,你人都走了!”
林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赵德山喘口气:“我跟你说实话,前两天我还担心你这厂子搞不长久。现在我看,行!老百姓认这个味儿!我刚才在路上就想好了——我要追加订单!至少五百包,三天内交货,能行不?”
林晚盯着他看了两秒:“能。但有个条件。”
“你说。”
“执照的事,得尽快批下来。不然我没法正规进货,更没法开票。”
赵德山搓了搓手:“材料我已经报上去了,局里说最近就派人来验厂。只要你这边不出问题,手续不是难事。”
“那我就等您信儿。”林晚点头,“五百包,我接了。”
赵德山走后,林晚转身进了厂房。李工正在调试封口机,见她进来就问:“真接五百包?”
“接了。”林晚走到原料架前,拉开面粉袋口看了看,眉头皱起来。
“咋了?”李工问。
“面粉不够。”她说,“这批做完,只剩半袋。”
李工也紧张了:“那可不行,配方不能改,不然味道就不一样了。”
林晚没说话,走到操作台前翻开账本。她数了数现有库存,又算了算日产量,手指在纸上划了几道。
张婶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空袋子:“林晚,刚才东头刘婆子来找我,说她孙女吃了试吃装,半夜咳嗽不止,是不是你这辣条有问题?”
林晚立刻抬头:“她孙女啥时候吃的?吃了多少?”
“说是昨晚睡前吃了半包。”张婶皱眉,“我问她有没有过敏史,她支支吾吾说不清。”
林晚合上账本:“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门口,陆峥骑着摩托回来,车筐里装着几个零件。他看见林晚要出门,问:“去哪儿?”
“东头刘婆子家。”林晚说,“她孙女吃了试吃装,说不舒服。”
陆峥把车停好,跟着一起走:“我一起去。”
路上张婶嘀咕:“该不会真出事吧?这要是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林晚没吭声。到了刘婆子家,她仔细问了孩子吃的时间、量,又看了剩下的半包辣条。她撕开袋子闻了闻,又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不是辣条的问题。”她吐掉,“是孩子睡前吃了零食,又喝了凉水,积食了。”
刘婆子脸红了:“那……那我瞎说了?”
“下次有事先来说。”林晚说,“我不怕查,就怕误会传出去。”
回去的路上,陆峥走在她旁边:“以后试吃装,写上‘建议饭后食用’。”
“嗯。”林晚点头,“还得加一句‘儿童适量’。”
快到厂门口时,林晚忽然停下。她想起什么,回头问李工:“昨天进的那批辣椒粉,是谁送的?”
“老赵介绍的,说是县农副产品站的。”李工说。
林晚眼神沉下来:“查一下来源。我怀疑有人往原料里动手脚。”
陆峥看了她一眼:“你要查?”
“查。”林晚说,“厂子刚起步,不能让人毁在暗处。”
她推开厂房门,走到操作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包未拆封的辣椒粉。她剪开一角,倒出一点在手心,仔细看了看颜色和颗粒。
然后她拿起笔,在新账本第一页写下:“原料溯源,必须建立登记制度。”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在打码机上,机器还在运转,一包包辣条整齐地排成队列。
她的手按在账本上,指尖压住那行字。